陳瑞屬狗鼻子。
招進連隊時便知他嗅覺靈敏, 聞香識人是一絕, 世間百種事物香味獨具,他能一一分辨。對於人的分類也有他自成一脈的方法,就像隊裡幾個姑娘,於好身上有種淡淡的茉莉香,還有點巧克力的甜味, 他還以為是於好隨身帶巧克力就多嘴問了句,結果她說是口紅上的味道。
於好當時還挺驚訝的,因為那味道很淡, 她也隻有對著鏡子塗才能聞到。
陳瑞撓著後腦勺謙虛說,天生比彆人敏感點。
何止是敏感, 簡直是天賦異稟。
陳瑞卻苦笑, 不是個好事兒。
香是香,臭也是真臭。
起先連隊裡還有一個跟他一樣有特長的,那戰士是聽覺異常靈敏,對信號和數字特彆敏感, 早年也是一隊的,跟陸懷征在邊境線巡航時, 靠著敏銳的聽覺察覺到了戰機通訊儀中乾擾信號。
那種納米信號在海裡會比在航空中更容易察覺,因為海裡的水流有波音可以斡旋。在航行中那微弱的電流聲幾乎是在上百頭的河馬仰頭長鳴中尋到了春蠶吞吃桑葉的沙沙聲, 難度極大。
他們這幫男人, 到底不同於常人。
下了飛機,已近六點,機艙外暮色四合, 漆黑一片,盈盈閃著些沒什麼力度的光。
機場外有車在等,陳瑞走出航站樓,便覺一股冷風撲麵而來,寒意刺骨,忍不住縮肩拱背耷著腦袋,回頭一瞧,隊長真是一點兒都不怕冷,不管外頭幾度,他永遠都是一件白色t恤加件黑色的夾克衫或者衝鋒衣。
陸懷征闊步過來,一拍陳瑞的肩,上了車:“縮著乾什麼!”
陳瑞裹緊了大衣,也坐進去,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冷啊,這北京太冷了。”
司機聽見聲兒也回頭,笑著說:“剛下午才來氣報,說是冷空氣,清明這幾天還都得下雨,真是應了這景。”說完,歎口氣,啟動車子。
陸懷征看著窗外,夜燈一晃而過,在他臉上投下熠熠生輝的霓虹光。
車子停在軍區門口,陸懷征跟陳瑞下車,他帽子摘下來,又將背上的包取下一同交給陳瑞,“你先回宿舍。”
行了兩步,又折回,回到陳瑞麵前:
“你等會給唐指導去個電話,這幾天降溫,讓他給於醫生和趙醫生領件軍大氅。”
陳瑞哦了聲。
“還有什麼需要叮囑的。”他嘻嘻笑,“有沒有什麼話要單獨帶給於醫生的,沒事兒,您就當我跟唐指導是個傳話筒的……”
陸懷征雙手抄在兜裡,神情又恢複了往日一貫的神氣,一臉超然地看著他,盯了半晌,褲兜裡抽出一隻手伸過去,提了提陳瑞的領子,虛虛搭好,隨後手扶在他肩頭上,笑得格外溫柔:“不了,你於醫生害羞,有些話,我私下跟她說就好。”
陳瑞當時的內心簡直……
見識了見識了。
……
陸懷征走進栗鴻文辦公室時,屋內還坐著一人,是韓誌琛。
倆老頭正在對弈,棕紫檀木桌上燒著一壺茶,紫砂壺透著氣,汨汨滾著嫋嫋白煙,翻滾騰雲而上,像是架空在山間雲霧處,跟人間仙境似的。栗鴻文這辦公室還挺有藝術氣息,算來也是個老藝術家,側牆旁掛著一幅筆酣墨飽的字畫,南國書卷。卷軸泛舊起了皮,卷邊也沾了寫黑跡,歲月崢嶸。那是陸懷征姥爺送給栗鴻文的,寫得是——溫良恭儉讓,天地君親師。
兩人在下軍棋,時不時吵兩句嘴,倆老頭都是倔脾氣,誰也不肯讓,吵完沉默一陣便又好了。
陸懷征敲門,栗鴻文一見他進來,抬起頭,把茶碗刮得沙沙作響,“回來了?”
韓誌琛也聞聲回頭,打量陸懷征一眼,一言未發轉回頭。
栗鴻文眼睛盯著棋盤,生怕韓誌琛耍賴,說:“等會,下完這把再跟你說。”
陸懷征嗯了聲。
栗鴻文頭也沒抬,手隨意往邊上一指,招呼:“自己找地方坐,這一路挺累的吧?”
誰料,韓誌琛哼唧一聲,“大男人,怕什麼累。”
陸懷征覺得吧,如果這趟回來前,就這麼老老實實回來了,臨走前,沒衝動那一下子,或許他現在看韓誌琛的眼神能坦然點,現在倒也不是不坦然,就是覺得在韓誌琛麵前矮一截,甚至想,萬一栗鴻文跟韓誌琛再吵起來他該幫誰,都他媽都是個問題。
一個是恩師。
一個是準女友的恩師。
轉頭看見牆上那行他姥爺提的溫良恭儉讓,天地君親師更顯刺目。
倒不是害怕看見韓誌琛,就算今晚韓誌琛不來,他也準備回雲南之前去一趟研究院,幫於好和趙黛琳報個平安,也好讓老人家安安心。
韓誌琛這話一出。
陸懷征哪敢坐,立在一旁看他倆下棋,韓誌琛問:“於好在那邊怎麼樣?”
陸懷征:“挺好的。”
韓誌琛斜眼瞧他,意有所指:“沒被什麼壞小子欺負吧?”
“……”
陸懷征背著手立的筆直,麵不紅心不跳:“沒有。”
韓誌琛斜著眼睛上下來回打量他,揚眉哼一聲,不說話了。
這盤棋下到最後,韓誌琛又零零碎碎問了幾句於好在雲南的事,陸懷征都一一回答,事無巨細,詳細到讓韓誌琛越聽越震驚,於好一天的作息被他摸得頂透。
雖然栗鴻文也希望他能儘快解決自己個人問題,但可不希望他把時間都投在談戀愛上。
他隨手撿了顆棋子猝不及防地朝陸懷征丟過去:
“一天到晚都乾嘛呢!淨盯著人姑娘看了啊?!”
陸懷征沒躲,胸口結結實實挨了一記,力道不小,白t恤都留下道褶子,他也沒吭氣,眼裡還是不卑不吭,自帶神氣。
“她作息簡單,觀摩兩天就知道了,再加上為了配合部隊的心理培訓,我們也得調和時間,難道就把人晾著,什麼也不管?”
栗鴻文涼颼颼地看著他,咬牙:“管!我看是該找個人管管你了!”
韓誌琛撐著腿站起來,揉了揉酸麻的兩條腿,把地方騰給這師徒倆,“得,你們自己聊,我先回去了,回頭讓那丫頭給我個電話,去那邊了就連電話就不知道來個,真是沒良心的丫頭。”
“那邊……信號不太好……”陸懷征撓撓鼻尖,低著頭說。
韓誌琛:“不用找借口,她跟我這麼久,我能不知道她什麼人麼?她從來就不是會主動跟人聯係的人,你要不找她,她才不會主動聯係你呢。”
陸懷征失笑想想也還真是。
韓誌琛搖搖晃晃站穩,陸懷征下意識伸手要去攙他,被他大手一揮拂開:“不用,我還走得動,扶你領導去。”
被鄙視的栗鴻文像被點了火的炮仗,劈裡啪啦一路火花帶閃電,一邊收拾棋盤一邊不甘示弱地回嘴:“要不韓老頭咱倆打一架,我順手再給你買副輪椅,下半輩子不用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