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好沒敢說自己做噩夢了,她這些年,夜裡總睡不踏實,夢境裡都是一些絕望又撕心裂肺的場景,她一遍遍做,一遍遍醒,驚醒時一身大汗,房間裡空蕩蕩的,心有餘悸地看著窗外的月亮。
“我感覺現在太幸福了。”
於好在他肩上枕了個舒服姿勢:“不敢相信,我總覺得不真實。”
陸懷征摸她頭。
於好仰頭看他,男人剛洗過澡,頭發還滲著水,眉目卻溫柔地跟她對視。
“什麼時候初篩?”
陸懷征:“後天。”
“初篩如果沒事,能排除多少?”
邵峰跟他說過,初篩如果顯示陰性,可以排除百分之九十七,三個月後如果還是陰性,在原先百分之九十七的基礎上可以再乘以一個百分之九十七,如果半年後複查顯示為陽性的話,相當於兩個小概率事件要同時發生,這在概率學上稱為不可能事件。
基本上三個月就能排除。
陸懷征解釋完,於好懵懵懂懂的點點頭。
但為了以防萬一,這半年內他還是要小心觀察。
於好卻心頭梗著一根刺,這根刺是她從頭到尾都沒辦法拔除的,她嘗試過很多次,想要徹徹底底把它從自己心頭拔出,可總是被它紮得遍體鱗傷。
她沒有辦法跟陸懷征啟齒。
她至今都找不到開口的勇氣。
她想自己這輩子都沒辦法逃離這根刺了。
她甚至害怕,如果陸懷征知道,會不會不要她?
這一瞬間的幸福,讓她覺得是海市蜃樓,不過是黃粱一夢。
醒了,那便是一堵南牆,是她無論怎麼拚儘全力、歇斯底裡都衝不破的障礙!
更讓她想不到的是,這天竟然這麼快就來臨了!
……
翌日。
於好醒得很早,難得主動說要跑步,陸懷征人還躺在沙發上,一隻長腿搭在地上,雙手架在胸前,懶洋洋地瞥她一眼,挑眉,聲音還帶著點惺忪:“真的啊?”
於好認真地點頭。
他慢慢坐起來,整個人鬆散地靠在沙發背上,仰著頭醒神,揉了揉鼻尖,這才站起來說:“行。”
等他們回來,基地全然天翻地覆。
向園跟向家冕吵起來了,向園這姑娘也是從小被這幾個哥哥寵大的,向家冕就這麼一個妹子,這麼多年都沒舍得跟她急過眼兒。
那天第一次眾目睽睽之下甩了向園一耳光,那一耳光,一下子就把這麼多年深厚的兄妹情誼給甩生分了。
向園被打偏了頭,五個手指印赫然地印在那白皙粉嫩的小臉兒上,她何時受過這個,當下被打出了眼淚,滿眼委屈,卻始終梗著脖子不肯看向家冕一眼。
林一輝急得麵紅耳赤當兩人中間,一個勁兒勸倆祖宗:“哎喲這事兒給整的,親兄妹哪有過不去的坎兒。”
向家冕鉚足了勁,咬著牙,狠著勁兒:“這事兒我跟你沒完!從小到大,什麼都慣著你,我他媽給你慣出毛病了,這合同你都敢給我撕!”
向園卻跟瘋了似的,一邊聲嘶力竭地哭,一邊急赤白臉地罵:“我就撕!我就撕!我不許你把基地給賣了!”
向家冕爆喝一聲:“你給我鬆手!”
林一輝也勸:“園園,這事兒你哥跟我們商量過,彆鬨了乖。”
向園死命拽著手上的合同書,已經被撕了一半,兩兄妹誰也不肯讓,牢牢拽著,都是兩頭犟驢,脾氣拗得很。
基地要賣這事兒很早前家冕就跟他商量過,他沒意見。家冕很堅持,這基地一直在虧本,連本都沒撈回來,家冕原本是打算再堅持兩年,但眼下有人肯接手,再適合不過。
陸懷征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麼那晚家冕要把所有人叫一起。
談起過去跟理想,難怪那晚,家冕喝多了抱著酒瓶不肯撒手。
起初剛建這飛行基地,他們是有個不著邊際的英雄夢。
比如汶川地震那年,陸懷征和向家冕幾個剛好在四川旅遊,所有交通都堵了,隻有飛機在頭頂轟轟作響,他們是見過那夢魘般的場景的,荒煙滾滾,滿天飛塵,一轉眼,一個繁華世界,變成黃沙遍地,哀嚎遍野,穿破長空。
他們當時本來一路北上的,地震發生後,毅然決然地加入了當地的誌願者搜救隊。
幾天幾夜的不眠不休,等他們恍過神來,看著新聞報道裡不斷增加的傷亡人數,那種無助感,悲憤感,甚至從廢墟裡挖出屍體來時,從衣服裡掉出個手機,躺著一條尚未發送成功的短信:“我很想來,可我來不了了……”
那瞬間,幾個大男孩都紅著眼,憋著勁,再去挖下一個。
然後從四川回來,陸懷征入了伍,向家冕幾個便去考了飛行執照,組建了這飛行隊,他們沒有垂範千古的誌向,這些年固定會給山區一些留守兒童做飛行表演,尾翼在空中波瀾壯闊地劃過,他們會留下一個W的記號。
這是這些男孩心中的英雄夢。
不曾拿出來與人說道的,雖然也微不足道,但仍在以一己之力嘗試改變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