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家族中的長輩找到他,委婉地表示他未婚妻出格的行為已經傳入許多人耳中,問他是否願意解除如今的婚約時,他沒有同意。
他後來想了許久,覺得這是因為世上沒有再比她更好掌控的人。
她對他的愛慕,任何人都一目了然。
她不懂得巧言令色,也沒有任何心眼,單純到近乎愚蠢。
他不需要家世煊赫的妻子做自己的助力,也不需要才華橫溢的女子伴在自己身旁。
對於他來說,她目前還有用處。
既然有用,他就會繼續留在身側,也不會讓他人奪走。
春天結束時,他沒有等到約定中的櫻花枝。他的未婚妻失去了父母,他成了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她隻剩下他了。
所以他知道她會幫他。
不管是尋醫問藥也好,還是將那個醫師的屍體掩埋也好,她都會幫他。
唯一的代價,就是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那個時候他已經獲得了奇跡般的痊愈。他不再虛弱,不再需要依靠他人照料。他重新取回了原本屬於他的地位和權利,一切都在好轉。至於他忽然對人血產生的興趣,那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煩惱。
他現在能輕易剖開人的五臟六腑,輕易擰斷守衛宮廷的武士的頭顱。如獲新生般的力量讓他成為了淩駕於人類之上的神祗,自然也將低他一等的生物的生殺大權交在了他手裡。
新的道路在眼前打開,他已經不需要人類的身份,也不需要懦弱而無用的情感。
但她偏偏要來阻撓他。
在他克製著自己的食欲,決定出去尋找獵物時,她偏偏要選擇追出來。
「無慘。」
他討厭她的聲音,討厭她看著自己時的目光,但最厭惡的,還是那一瞬間他心底幾乎稱得上軟弱的動搖。
眷戀、安心,不管湧上來的情感叫什麼名字都好,那一刹那他隻覺得反胃。
他沒有再回去。
不是逃避——他隻是厭惡而已。
厭惡動搖自己的一切。
鬼舞辻無慘想的很清楚:如果她敢將那位醫師的事說出去,他會殺了她。
但她沒有。
如果她膽敢有任何出格的行為,他會立刻殺了
她。
但她沒有。
在那兩年間,他會從安插在家族裡的探子口中得到她的消息。他知道她今天又窩在寢殿裡什麼都沒做,他知道她今天早上看了一會兒庭院裡的景色發呆。她偶爾會去鴨川河畔的神社,京郊的寺院也會一個月拜訪一次。
她的時間好像慢了下來。她已經很久沒有露出他曾經最厭惡的笑容。
從寺院回去的路上,有人向她的的車輦裡遞上了染著熏香的信紙。
他擰斷了那個人的脖子,將四肢全部扯下來,殷紅的血灑了一地,但這依然不能平息他心中如岩漿滾燙的怒火。
……憑什麼。
她憑什麼能如此影響他。
於是他殺死了安插於宅邸中的探子,斷絕所有消息的來源和渠道。
他不再將任何注意力放到他那身為人類的未婚妻身上。
他是鬼舞辻無慘,也隻是鬼舞辻無慘。
在追逐力量的過程中,他發現了增加鬼的數量的辦法。
他決定將這個新發現付諸於實踐,正好有多嘴的人在京城內散布關於他的謠言,他將那隻新生的鬼派過去,沒多久便將這件事置於腦後。
但是有很多人發了瘋。
在那場婚宴上死去的人據說模樣過於淒慘,斷肢七零八落散了一地,沒法拚湊完整的屍首被集體火化,由神社和寺院進行淨化儀式後葬在了遠離京城的郊外。
整個京城都被恐懼的氛圍籠罩,夜間巡邏的官兵增加了一倍,詭異的慘劇驚動了宮廷的陰陽師,那一段時間他不得不收斂行蹤,食人的數量也急劇減少。
他找到了製造保留理智的鬼的方法,於是那一天他破天荒地決定回到他身為人類時的宅邸看看。
沒有人居住的寢殿已經變得有些陌生,空蕩蕩的屋子保持著整潔,卷起的竹簾似乎已經許久沒有放下,孤零零的穗子在穿過回廊的夜風裡搖蕩。
真奇怪。他漫不經心地想。隻是幾個月而已,這裡就已經變得如此不同。
他站在寂靜的黑暗裡,發現他的侍女跌坐在地,慘白的臉上浮現出無比驚恐的神色。
那個沒有用的人類哆哆嗦嗦地看著他,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他難得耐心地蹲下來,在黑暗中輕聲細語地問:
「她人呢?」
那個人類忽然就不顫抖了。
她用他無法理解的眼神看了他許久,仿佛看明白了什麼,眼底居然浮上了一絲憐憫。
「死了。」
那個聲音回答他。
「你不知道嗎?她早就死了,死在了幾個月前的那場婚宴上。」
……
「……真可憐啊。」
「真可憐啊。」
連死去都沒有人知曉。
那個侍女瘋瘋癲癲地笑著,倒在血泊裡咽了氣。
……
他沒有特地去尋找那隻鬼的必要。搜尋對方的記憶對於他而言不過是探囊取物。
黑暗的巷子裡彌漫著濃鬱的血腥味,人類的屍體尚且溫熱,那隻鬼好像說了些什麼,無慘大人,無慘大人,淒慘的叫聲無比吵鬨。
因為過於吵鬨,他隻將那一晚的記憶翻到一半,那隻鬼的頭顱忽然爆裂,回過神來時已經被他捏成一團黏糊糊的血漿,腥稠的液體濺得到處都是。
那是一個非常麻煩的夜晚,人類的陰陽師一直將他追到了京城郊外。
等他將那些礙事的人類全部殺光了,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
……已經全部燒掉了。
就算知道骨灰葬於何處,也已經和其他人類混合在一起,早已分不清了。
於是他又回到了身為人類時最為熟悉的宅邸。
但留在那裡的侍女,沒有一個知道他要找的東西在哪裡。
「早就扔掉了啊。」那些人不停地辯解著,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也依然在哀聲求饒。
卷起的竹簾濺滿血跡,好像寒冬怒放的紅梅。
那是非常無聊的記憶。
寒冷的雪花在屋外細細飄墜,搖曳的燭光明明滅滅,在黑暗中投下薄如蟬翼的光影。她輕輕枕著他的肩膀,說出接下來的話之前似乎想了許久,有些害羞,有些忐忑地輕輕蜷起指尖。
……
「等你的病好起來了,我們就成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