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閉嘴,你要怎麼做?撕下我的腦袋嗎?”我歪了歪頭,側著腦袋看他。
他是什麼時候剪掉了卷曲的長發呢,大概是明治維新前後吧。
“我死過很多次了,無慘。”我彎了彎眼睛,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忽然想放聲大笑,“和你不一樣,我並不怕死。”
在我出生的那個年代,我真正出生的那個年代,人的性命是無比卑賤的東西,比草還不如。
疫病、饑荒、寒冷,任何一樣都足以輕易奪走人的生命。
“你恨我。”他忽然說。
我愣了一下。
“……因為當年的事,明明已經過去一千年了,你還在恨我。”他似乎冷靜下來,或者說,竭力使自己看上去顯得冷靜,“為什麼?”
他露出渾不在意的模樣,仿佛在說服我,又好像在說服他自己,無慘忍著額角突突跳動的青筋,麵無表情地說:“你還活著,這不就足夠了嗎?”
那一刹那,某種滾燙的東西忽然從我的血液裡湧了上來。
我猛地推開他。
大腦空白,耳邊嗡
嗡作響,我揚起手——但有什麼東西從桌上滾落下來,啪的一聲,摔到地麵上碎裂四濺。
珠花細碎的簪子,光芒溫潤的珠寶,那些物件像破碎的回憶從收納盒裡掉落出來,劈裡啪啦滾到我腳邊。
小小的竹葉蜻蜓,和我很多年前親手編製的並不一樣。
「……我給你帶了點禮物。」
我定在原地,手僵在半空。
……總是一個人待在屋子裡多寂寞啊。
——總是被他人排擠在外,多孤獨啊。
一直都是一個人的話——
……會難過的。
真的,會很難過的。
我慢慢放下手,抬起眼簾,看向麵前的人。
“……如果我真的恨你的話。”
我聽見自己說。
“這一千年來,我也不會過得這麼辛苦了。”
都是你的錯,將我害成了如今這副受詛咒的模樣。
如果沒有遇見就好了。
如果沒有喜歡上就好了。
……如果能夠憎恨的話,我會多麼輕鬆啊。
這份憎恨,說不定能成為我活下去的動力。我隻要專心想著複仇就好了,想著將加諸於我身上的傷痛儘數奉還。
我會選擇成為獵鬼人,生生世世和鬼這種存在不死不休。
除了獵鬼,我漫長的生命裡不會留下任何其他的東西。
愛不需要,溫情也不需要。
而那樣的……那樣的人生,會多麼空洞寒冷啊。
我看向自己的手,那是一雙年輕的手,一點也看不出承載在我身上的時間的痕跡。
我記得被鬼吞吃的夜晚,記得將街道吞沒的大火,也記得那晚在林間穿行的慘白月光,我握著血跡斑斑的刀柄,一刀貫穿了變成鬼的同伴的腦袋。
“那個時候,你有認出是我嗎?”
我最初會跟著獵鬼的劍士,並不是為了學習將惡鬼殺儘的劍術。
「我想知道鬼這種生物究竟是什麼。」
我想知道我第一世的未婚夫究竟變成了什麼。
鬼這種空虛又可悲的生物啊,可否有拯救的方法?可否有將鬼變回人類的辦法?
“第二次將我殺死的時候,你後來有認出我是誰嗎?”我朝他笑了笑。
“……”
我的未婚夫沒有回答我。
“……這樣啊,原來你認出來了。”
不是因為變成了
鬼所以才會殺人,而是因為殺了人,所以才會變成鬼。
多麼簡單的道理。我的未婚夫很早很早,早在他再也不能觸碰陽光之前,就已經病了。
我救不了他。
一如四百年前,天守閣失火的那晚,我殺不了他,所以也救不了他。
“鬼舞辻無慘,”我告訴他,“我也不恨你了。”
我也不恨你了。
他眼中有什麼東西倏然裂開。
“不許說。”他掐住我的下頜,死死扼住,“不許說下去。”
我的前未婚夫是脾氣非常不好的人,而且愈是害怕,看起來就愈是憤怒。
他將我掐得很疼,我覺得我下頜的骨頭都要碎掉了。
他在看著誰呢?
他在看著我,但又不在看著我。
“你為什麼要改變?”鬼舞辻無慘問我,但他不允許我回答,他不允許任何人回答他的話。
情況變化、□□變化、感情變化……所有的變化都是劣化。
“你為什麼不能像以前一樣?”紅梅色的眼瞳顫抖著,目眥欲裂,“為什麼?”
為什麼呢。
因為人的心臟被撕碎後,不會再次重新生長。
被扯掉的四肢,撕爛的骨頭,這些東西,全部都不會恢複原狀。
因為所謂的人類,是隻能死去一次的生物。
但是你肯定不懂啊,無慘。
作為鬼的你,肯定不懂啊,鬼舞辻無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