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邊雲卷雲舒,霞光綿延。
王媒婆的身影被拉得老長,落在前院大片空地竟有幾分落寞。
再對比一旁雀躍得意的翠花,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狼狽。
吳氏看得有些愣神,等翠花二人的身影出了大門,拐彎消失不見,才放下門簾轉身進了內室。
見吳氏進來,楊彩芽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衝著仍麵帶怒容的吳氏抿嘴微笑。
吳氏心中湧起濃濃的自責,看著那張蒼白的笑臉眼角酸澀,忙上前扶著楊彩芽到廳堂內坐下。
“小姐且等會兒,我去燒飯。等翠花回來正好吃上。”吳氏斂了怒容,溫言對楊彩芽說道,抬手理了理楊彩芽發黃希拉的細弱頭發,似乎欲言又止,最終不過強扯了個笑臉起身去了廚房。
吳氏為人厚道,謹守本分。
在楊七娘的記憶裡是從來沒和人紅過臉的。
剛才氣急了,對著王媒婆仍是連句重話都沒有。
自己和翠花不過是沒留頭的十歲孩子,往後家裡的事還要吳氏出麵打理。
吳氏若是性格太綿軟,還真是個問題。
楊彩芽正歪著頭沉思,想著怎麼“開導”吳氏才好,就聽噔噔噔一陣腳步響,抬眼一看是吳氏又跑了回來,不禁歪頭看向外頭升起炊煙的廚房。
“燒著水熬粥,一會兒功夫就好。”吳氏忙解釋道,坐到楊彩芽旁邊搓了搓手,眼裡閃過一絲憤恨,“王婆子這事小姐真打算十兩銀子就了解了?我越想越氣,王婆子這是把小姐,把楊家看扁了。要是今天這麼輕易放過她,接了這銀子,以後要是再有什麼事,這件事又沒其他人知道,翻起舊賬來隻怕我們不能如今天這般站得住理,能這樣硬氣了。”
楊彩芽聞言眼睛一亮,看來她的擔心是多餘的——至少吳氏在大事上拎得清,不是那種不分輕重萬事以和為貴的包子性格。
楊彩芽略一思忖,執筆寫下三個字,她要考考吳氏,如果吳氏能見微知著,那麼她們的起步就不會太艱難。
“錢,勢,商。”
吳氏沒讀過書,但跟在四姨娘身邊多年,又因為楊七娘隻能以筆代口,日常簡單的字卻是認得不少。
楊彩芽見吳氏垂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不由提了起來。
不說原先跟著四姨娘就見慣了人情冷暖,就是跟著四姨娘在楊府的那幾年,吳氏也沒少見識高門大戶裡的逢高踩低,再想到王媒婆欺瞞她們的這件事,靜下心來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楊彩芽這幾個字的意思。
“家裡十年清冷,姨娘才去了兩年,就有人敢衝著家裡沒有主事的人欺上門來,說到底,就是吃定我們沒錢沒勢,腰板挺不直罷了!”
“王婆子理虧心虛,怕我們把這件事捅出去,話裡話外卻仍不忘摘清自己,見我們態度少有的強硬,首先想到的是用銀子打發人,卻是連一句誠心認錯道歉的話都沒有!”
“此時就算真把事情鬨大了,王婆子畢竟是官裡村的人,時間一長風頭過去,人家照樣過日子。而我們……能得的不過是一時憐憫,沒有任何實質的好處。以後要和官裡村打交道,要是那王婆子再在暗地裡使壞,我們隻怕隻有吃虧的分。”
吳氏低聲喃喃道,是說給楊彩芽聽的,其實也是在說服自己。
如果真的打官司,不說討不討得回公道,消息要是傳到京城楊府裡去,還不知道又要掀起什麼風波!
吳氏想到這裡,話音一頓,隔了好一會兒痛定思痛,道,“士農工商,家裡再清苦姨娘也從不許我們經商,更不讓小姐沾染庶務。隻是今天這事,小姐的話,我都想明白了。沒有錢走到哪裡腰杆都挺不直,今天是小姐命大,翠花托了小姐的福,以後要是萬一……楊府指望不上,小姐若是要打理庶務,我和翠花從今往後隻有儘心儘力的份。姨娘在天有靈,看著小姐日子過得好了,也不會怪罪。就是怪罪,等以後我去地下見了姨娘,我自會向姨娘磕頭賠罪!”
楊彩芽暗暗鬆了口氣,雖然不認同吳氏的觀念,但她能想通要開始自力更生已經十分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