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練視線越過人群,落在廳內或站或坐的親近男女眷身上。
彆人看新人。
他看啞巴。
巴掌小臉微側顯得更加小巧精致,微微笑著看姐姐姐夫夫妻對拜,轉頭捂著嘴和柳氏笑著低語。
婦人發式梳得一絲不苟,粉麵容光,氣色更甚春日宴匆匆一晤。
偶然抬眼,對上抱臂半倚廳門的曹卓,隔空對視,情意難掩,脈脈含情。
沈練垂眼。
滿蘇州府都在傳,長史夫婦有多恩愛。
就是巡鹽禦史官衙,近日醬肘子的香氣亦是隨處可在。
盧午陽說,往常不好說親的鰥夫老兵油子也變得炙手可熱,媒婆一張嘴,隻對女家說,“老夫少妻好,瞅瞅長史大人,比長史夫人大了七歲,那疼人勁兒,照著年歲正著長。”不知“說服”了多少黃花小閨女。
盧午陽心疼送給下屬的新婚紅包,大嗓門喊著心疼,卻是特意轉述給他聽的。
讓他不要再胡思亂想。
其實這兩年,自從華雲鎮雲來酒樓一彆,除卻京中幾次間接接觸,京城楊府七娘“暴病”後,他根本沒再想起過楊彩芽這個人。
他隻是鬼使神差留下那張畫,那份交易契約罷了。
直到南下赴任,他才想起午陽經手的楊家新戶籍,興起讓人打聽楊家情況,得知她過的好,也得知她和曹卓定了親。
那一刻才知自己心意。
他卻懷抱僥幸,麵上雲淡風輕不在意,卻忍不住讓午陽幫忙,找林煙煙打探詳情,又讓人往青山村送土儀,回應平平。
是啊,楊彩芽和他,一開始就始於交易,始終也隻是交易。
他還盼著她能有什麼回應?
她已是兄弟妻,沈練再抬眼,眼中華光儘散,不冷不熱一張臉,優雅從容入座主桌,看賓客觀禮完畢說說說笑笑紛紛回座。
滿院熱鬨,有鄉紳文人上前來敬酒攀話。
沈練做足場麵,不推不拒舉杯回應,不知何時曹卓已陪坐一側,長臂堅定伸出,不幫新郎官,卻幫他擋酒。
沈練嘴角翹,笑顏亮,和曹卓會心挑眉,似回到初入錦衣衛時的張揚豪放,朗聲碰杯,香酒醇厚。
舉止貴氣渾然天成,攪亂女客心湖,鶯鶯燕燕小聲議論。
長隨踮腳守望,滿臉糾結的在心裡歎氣。
爺的心思他知道。
此刻爺眼底深藏的黯然,他也知道。
長隨無能為力卻忠心,退開幾步放鬆守望屏障,暗搓搓的鼓動那些想上前又不敢的人去搭話,隻盼著喧鬨對飲能驅散爺心中的黯然。
他儘忠儘職,惹得有心賓客往沈練身邊湊,冷落了好魚好菜,此刻誰還顧得上全魚宴的精致稀奇,官鹽、沈大人不絕於耳。
韋茂全甩一把忙出的熱汗,撇撇嘴瞪著主桌。
轉身招來個廚子,小聲交代,“給沈大人的魚湯裡多加兩把鹽。”
在商隻言商,管他什麼巡鹽禦史,搶了雲來酒樓的風頭,就讓你多吃兩把鹽,還是正經好官鹽來的,韋茂全哼哼著袖手飄走。
黃湯下肚,酒躁燒人,長隨十分機靈,忙忙盛了兩碗熱湯給沈練潤口。
兩碗加料魚湯下肚,沈練梗著脖子在心裡疑惑:不都說鄉下農戶鹽精貴,燒湯倒是舍得放鹽!
韋茂全打了個噴嚏,皺著鼻子喊廚子做收尾工作。
喜宴散去的楊家大宅,遠來赴宴的賓客都安排在曹家、楊家大宅、揚遠學堂暫住。
楊家老宅新房裡喜燭耀眼,滿屋火紅燭光明晃晃,燒旺了新人的暖/帳。
這頭大宅西廂小院,獨守一夜空房的曹卓扛起瞌睡的小嬌妻,丟上床壓上身,酒氣鑽進楊彩芽鼻間,曖/昧話語落進她耳中,“隔壁洞/房,好媳婦兒,我們可不能落後你姐姐姐夫,明天我要先回蘇州府,你可得好好給我‘餞彆’一番……”
楊彩芽忙了一天累得懶得動,想裝睡混過去,聽到後半句又心軟,哼哼唧唧的勾上曹卓脖子,推拒的話語就變成迎合。
春夜暖風,吹滅了西廂燭火。
客院燈火如豆,沈練端著茶杯灌水,嘟囔酒菜好鹹口好乾,卻是不用人回應的自言自語,帶著酒意的目光似落在西廂方向,又似被層層屋簷粉牆阻擋,不知落在何處。
長隨放好洗漱用具,見狀忙上前拎起茶吊加水。嘩啦啦水聲被沈練低語打斷,“我隨身帶著的那個小匣子,你去找出來,裡頭的東西……燒了吧。”長隨一愣,轉過彎來心口一跳,倒茶的動作頓在那裡,溢出的茶水浸濕腳下地磚,滴滴答答,似敲在他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