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年的時間足以淹沒太多有關夜闌古國曆史的硝煙。
但也總有人不遠萬裡,從遙遠的另一頭跋山涉水而來,就想要看一看這曾矗立過夜闌古都的枯草荒原。
那些舊瓦殘垣,都是經年斑駁的影子,就照在時間的洪流裡,提醒著來到這裡的每一個人,這裡到底埋葬過什麼。
“我看這地兒沒什麼意思,那景區也就幾麵舊城牆亂磚瓦……看這些東西,哪用得著跑這麼遠?我在網上看兩眼得了。”
楚沅等早餐的時候,聽到鄰桌有個挺著大肚腩的中年大叔抱怨。
那大叔穿著厚厚的棉衣,看起來身形就更臃腫圓潤了些,他眉心就擰成個“川”字,耷拉著眼皮,看起來有些怏怏不樂,“還大冷的天兒呢,這兒濕冷濕冷的,風都往人骨頭縫兒裡鑽。”
這話楚沅聽著也覺得很是在理。
古魘都景區裡的確沒什麼好看的,除了連天的枯草,就是幾麵要倒不倒的舊城牆和一些散落在草堆裡的亂磚瓦。
這又是正冷的季節,她也是不太懂老聶頭到底為什麼一定要親自來這麼個地方。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
和那大叔同桌的一個戴著眼鏡的青年搓了搓有些凍僵的手,又在旁邊的炭盆上烤了烤,到底是年輕人,他看著精神倒很好,鏡片後的那雙眼睛也是清亮的,“爸,網上看的哪有親眼看的真實,咱上這兒來是看曆史的,看它存在過,這就夠了。”
那大叔哼了一聲,臉上仍舊看不出什麼興致,他剝了顆花生吃,又覺得沒勁,“我看那博物館咱也彆去看了,早點回吧!”
老板娘剛把熱騰騰的一碗麵端上桌,聽見這話,就笑吟吟地說,“咱這裡可不止有夜闌古都這一個景區可看,這鎮子後頭還有座龍鱗山,那兒每年去的遊客可多了……”
據老板娘所說,那龍鱗山上有個留仙洞,洞裡有一石潭,石潭裡盛滿冰藍粼波,那是夜闌王羽化為龍時,扯下的一枚鱗片所化。
因為史書上並沒有記載夜闌王在夜闌國滅之後是生是死,就連那屬於夜闌的百萬強兵也神秘消失……而這留仙鎮也是座曆史悠久的古鎮,有關夜闌王的傳說從古到今流傳了不少,那座龍鱗山也是因傳說而得名。
楚沅默默聽了會兒,又覺得荒誕。
那對父子看起來也並不像是很相信的樣子,但那個留仙洞還是讓那中年大叔來了點興趣,他吃了口麵,說,“這個倒是可以去看看。”
沒再接著聽,楚沅拿著打包好的早餐,將圍巾拽起來點,遮了半張臉就走出早餐店,往旅館的方向走。
她提著早餐敲響聶初文和塗月滿的房門時,已經在路上連著吃了兩個醬肉包。
“沅沅,你手還受著傷呢,早餐我們可以自己出去吃。”塗月滿心疼楚沅手腕上的傷,忙接了她手裡的東西。
“傷的是左手,沒什麼影響。”楚沅喝了口熱水,又將裝了瘦肉粥的塑料盒拿出來,“你吃這個吧奶奶。”
“還挺自覺,幾點出去的?”聶初文在洗手間裡洗漱完畢,戴好了皮帽子,隨手拿起保溫杯倒水喝。
“六點半。”楚沅一邊吃蒸餃,一邊答。
聶初文打開了收音機,裡頭正放著他喜歡聽的京戲,他坐下來拿了個包子,那張嚴肅的麵容上看不出多少情緒,“跑了多久?”
“半個多小時吧。”楚沅吃了兩三個蒸餃,把盒子往聶初文麵前一推,“快吃吧老聶頭,我回去洗澡了。”
“剛吃了飯,你緩一會兒再洗。”塗月滿看楚沅已經走到門口了,就忙叮囑一句。
“知道了。”
楚沅用房卡刷開自己那間房之後,她先把厚厚的羽絨服脫了下來,也沒急著洗澡,往床上一趟,伸了個懶腰。
也是這會兒,她才又去看自己左手腕上包裹的層層紗布。
鎮上醫院的醫生說,她是被像針一樣的東西給刺穿了腕骨,傷口看著很細微,但那種被洞穿的疼痛卻還是很尖銳。
昨天她暈倒了,再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醫院了。
晚上回到旅館的時候,她在衣服口袋裡翻了又翻,也並沒有找到那張照片,她又問了聶初文和塗月滿,他們也說根本沒見過什麼照片。
如果那隻是幻覺,那她又為什麼會產生那種幻覺?
她手腕的傷又怎麼解釋?
今天夕陽紅旅團的行程也依然很滿,但楚沅沒跟著去,她隻說自己手疼,不太想出去,聶初文倒也沒勉強她,和塗月滿跟著旅行團的人一起去博物館了。
楚沅在床上沒躺多久就起來洗了澡,換了一身衣服,到底下讓旅店老板幫著叫了一輛去古魘都景區的車。
車上坐著不少人,嘈雜的人聲此起彼伏。
楚沅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把耳機塞到耳朵裡,隨意放了首不知名的音樂,再把鴨舌帽拉得更低了些。
車快開的時候,她旁邊來了個穿著軍綠大衣,背著一個黑色大背包的大叔。
起初他還算安靜。
車開了有十幾分鐘,楚沅就感覺到他一直在動來動去的。
她將帽簷兒往上推了推,正見那大叔眉頭發皺,牽連著眼尾都起了幾道褶子,他也許是有點忍不住了,俯身就要去摸他的鞋子。
“叔,彆衝動。”
楚沅眉心一跳,嘴比腦子快。
那大叔手指還沒觸碰到鞋邊兒,就僵了僵,他轉頭看見旁邊坐著的那個穿著黑色長款羽絨服,脖子上繞了一圈紅色針織圍巾的小姑娘,他乾笑了一聲,“我忍著,忍著……”
這小姑娘模樣兒長得好,看起來白白淨淨的,是張小圓臉,一雙杏眼又大又圓,看著就乖巧討喜。
腳底再癢,男人也到底沒好意思再有什麼脫鞋的舉動,他局促地把手塞進衣兜裡,從裡頭掏出來一包煙,卻也沒抽煙,隻是撕了裡頭的紙,又在兜裡摸索出一支筆來,在上頭寫了點什麼,他又摸出來一支固體膠,把它粘到了一個封皮都磨得不成樣子的硬殼本子裡。
楚沅無意間瞟了一眼,看到上頭幾乎粘的都是形狀不規則,且有些皺巴巴的煙盒紙,沒粘牢的地方都露出了背麵的銀邊兒。
也許是注意到了楚沅在看他的本子,男人一笑,那口牙齒出奇的雪白,“我每來一回魘都,就要在上頭記一筆。”
楚沅聽了他的話,又去看了一眼他那本子,好多頁紙都有銀色的邊痕露出來,“那看來,你已經來過很多次了。”
男人摸著本子,他那張發黃的麵容上帶著笑容,有些發乾的嘴唇抿了抿,他“嗯”一聲,“我得來……”
楚沅總覺得他有些奇怪,又說不上來到底哪裡奇怪。
從留仙鎮上到古魘都京都隻有二十多分鐘的車程
,楚沅再來這裡,是想再找一找昨天她看到過的那張照片。
她去了昨天停留過的每一個地方,也在那亂石堆前頭蹲著找了好久,卻始終沒有找到那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