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沅卻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些事,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腕骨,那種灼透皮膚骨肉的疼還是令她想起來心裡就發顫,她胡亂抓了把亂糟糟的卷發。
她怕她就算回去了,沒待多久,就又會被莫名其妙地弄到那龍鱗山的留仙洞裡去。
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
她來這兒是“咻”地一下就來了,可要回去,她就得先坐車到新陽市裡,然後再去機場坐飛機。
她家裡又沒礦,哪裡經得起這麼一趟又一趟地燒錢。
半晌楚沅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我不走了。”
“至少今天不走了。”她又抬頭看著他說。
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越來越詭秘,她沒有辦法忽略這些愈演愈烈的怪異現象,她想知道,自己身上這顆魘生花的種子,到底要告訴她些什麼。
她至少要弄清楚,她究竟為什麼會在每個夜晚夢到一個死在一千三百年前的少年。
每每夢醒,她都不敢再睡。
怕看到他蒼白脆弱的側臉,也怕看到他被人折磨,被人毆打時,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
他好像在她夢裡經曆了最痛苦的人生,又好像,是她在旁觀著他那些最狼狽猙獰的回憶。
她從沒見過那樣殘酷的刑法,也從沒見過血水及膝的牢獄。
她怕自己夜裡睡去,就要目睹他的不幸。
本該坐上去新陽市裡的大巴車的時間,楚沅卻跟著那個中年大叔一起,又一次上了龍鱗山。
路上有很多行人,他們都是衝著山上的留仙洞去的。
男人說他姓孫,叫孫玉林,所以路上楚沅就乾脆叫他“孫叔”了。
在爬了一段山路後,孫玉林氣喘籲籲的,他站在那兒眺望底下蜿蜒的石階,忽然對楚沅道,“你聽說過巫陽嗎?”
“什麼巫陽?”楚沅疑惑地問。
山風吹得他那好長時間沒打理的,半短不長的頭發,倒教人有點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楚辭·招魂》裡有提及巫陽,她是傳聞中通曉招魂巫術的女巫,苗疆的好多邪門法子,據說也是從她那兒傳的。”
“那拓片上的故事後頭,還有個傳說,”
那也許是他的妻子在好多個夜晚都硬要在他耳邊重複講給他聽的,所以他記得很牢,“說的是巫陽後人居玉屏山,曾在山中招魂夜闌亡靈。”
妻子對於夜闌古國的執著大約是影響了他,才令他在這麼多年翻來覆去的旅途裡,也對那個遙遠的古國產生了濃烈的好奇心,他忽然輕歎一聲,“可惜,玉屏山到底在哪兒,卻沒有一本書上記載。”
夜闌古國留存下來的史料太少,供人研究的方向也頗受限製,至少現在,他們還沒有機會再將那個葬在一千多年前的王國看得更清楚一些。
兩個人到了留仙洞時,那裡人還很多。
那一汪潭水碧藍清澈,陰冷的山洞裡並沒有昨夜楚沅看過的那些星星點點的流光影子,而那水麵也再照不見那個男人的影子。
人太多洞裡就比較悶,楚沅跟孫玉林說了句話,就轉身往洞外去透口氣。
事實上她還從來沒在白天認真看過這座山,連續兩次來,她都是很狼狽地連夜逃下山。
這山蓊鬱蒼翠,薄雪微覆,添些晶瑩。
陽光不太刺眼,隻是照得枝間積雪更顯剔透。
因為洗完頭卷發沒梳順,她的頭發有點過於蓬鬆,冬天又多靜電,她的頭發看起來就好像炸毛了似的,所以楚沅才在外頭的商店裡買了個連著圍巾的淺棕色毛絨熊帽子,這會兒在山上戴著,圍巾又遮了半張臉,凜冽的風吹來她也不覺刺疼。
有積雪落在她帽子上,她伸手拍了拍,卻看到一隻不知從哪兒來的千紙鶴,它像是活的一般,扇動著紙疊的翅膀,牽動著她的視線。
她的腦子有片刻混沌,腕骨隱隱作痛。
等楚沅清醒了些,她就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一片林子裡。
彼時山間霧色稍濃,她發現自己聽不到那些遊客的說話聲了。
楚沅察覺到不太對,她立刻往回走。
可穿過濃霧,還是濃霧。
這裡的每一棵樹都像是毫無差彆。
它們一樣高矮,一樣粗細,樹杈分支都一樣,連積雪殘留的位置都沒什麼分彆。
手腕又痛得劇烈。
她好像聽到了枯啞的胡笳聲,隱約還有像是年邁老婦嘴
裡發出來的拖長了調子的詭秘歌聲,咿咿呀呀地重複著,帶著某種令人脊背發涼的陰森感,卻又教人一個字都聽不明白。
此刻她心神俱亂,腦子裡充斥著那支蒼老陰森的調子。
腳下有枯枝將她絆倒,楚沅摔下了小山坡,她臉著地,臉上沾了不少泥,鼻子最先聞到的是一種枯爛木頭的味道。
那味道很濃重,她一抬頭,就看到了小山坡底下的溝壑裡,有一處泥土塌陷的地方。
那裡有一點點流竄出來的瑩光。
像是某種破土重生的生機。
那枯澀的聲音像是在重複某種古舊的咒語,楚沅仿佛有一瞬聽到一座城的人在喚她:“去呀……”
腕骨的疼痛,和腦子裡的聲音,都在驅使著她踉蹌地走到那片泥土塌陷的地方,不知疲倦地用手去挖出一塊又一塊的碎石朽木。
手已經很疼了,她都看到自己手指磨得破皮出血了,卻始終控製不了自己的雙手。
起初楚沅還能忍,可是後來手實在是太疼了,疼得她眼淚啪嗒一下就流下來了,她一邊吸鼻子,一邊喊,“有鬼在嗎?你就不能自己挖?我的手要廢了……”
她懷疑再這麼挖下去,她的手指會斷掉。
可這密林就好像是被人世間遺忘的角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那神神叨叨的難聽調子也沒人再唱了,這裡寂冷到從頭到尾隻能聽到她自己的聲音。
她手指上的血染在了汙泥裡,楚沅眼看著自己的手不聽使喚地一直往下掏,她還被迫伏低身體。
直到她垂眼看見裡頭露出來的……半個腦袋???
楚沅倒吸一口涼氣,定睛一看,才看清那原來是個陶俑神像,在一堆爛木泥土裡,那神像已經有半邊碎裂。
她隻能勉強看清餘下的半邊輪廓,卻實在辨彆不清那到底是什麼神像。
血滴在神像殘存的那隻眼睛裡。
楚沅有一瞬覺得四周的濃霧都在刹那朝她湧來,如繩索薄紗一般將她緊緊束縛,生生擠壓著她的肺部。
她好像聽到了那道蒼老的聲音在笑,時男時女,妖冶詭異。
楚沅覺得自己沒辦法呼吸了。
連眼前的一切都慢慢地看不清。
在那一刻,她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忽然變得很輕很輕,就好像那些包裹住她的濃霧一般輕盈飄忽。
可是驟然間,她的五感不再模糊,卻又感覺自己在不斷下墜。
楚沅睜開眼時,她剛好落入了四麵環水的蓮花玉台上,一副鑲金嵌玉的石棺裡。
在明亮清瑩的光影裡,她看著自己的雙手撐在一人的胸膛上,玄色衣衫上繡的金線龍紋在她指腹底下有點偏硬,還沾染了她手指間的血液。
她曾在留仙洞隔著碧波水麵遇見的男人,此刻近在咫尺的容顏似乎比那時還要驚豔風流。
楚沅眼眶裡的眼淚將落未落,她渾身僵硬,滿臉驚懼。
卻是此刻,她卻忽然見他濃密纖長的長睫輕輕顫動,毫無預兆地睜開了眼睛。
隻此刹那,
她在那雙漆黑漂亮的眸子裡,
看到了她驚恐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