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銀枝簪見雪(修改)(1 / 2)

吾王的新娘 山梔子 13439 字 9個月前

楚沅一覺醒來,隻感覺兩隻手火燒火燎的疼,她低頭去看,才發現自己之前受傷的手都已經用白色的布條包紮好了。

上方是緋紅的幔帳,她躺在金殿的床榻上,而環顧四周,她並沒有在這內殿裡看到魏昭靈的身影。

殿內寂靜無聲,一顆顆明珠的光芒柔亮,她的手機早已經沒電了,也沒辦法判斷現在究竟是什麼時候。

楚沅忍著疼,撐著手肘從床上坐起來,就看到她原本穿在身上的外套已經被人疊放在床尾。

外套裡露出來半截卡片,讓她又想起了龍鱗山上那片樹林裡的事情,潮濕的樹洞,不斷蔓延的樹根……她皺了皺眉頭,伸手掀開被子下了床,又穿好外套,掀開紗幔往外走。

烏木案幾上那一尊銅爐裡燃著不知名的香,那是比爛樹根要好聞的味道,金殿大門敞開,有不知從何處來的風吹得案上那一卷書翻了頁,楚沅走過去才看到那本書似乎就是她帶過來的那本通史,正好翻開在被李綏真撕掉的那一頁,上麵還殘留著不平整的碎紙痕跡。

穿著朱砂紅衣的年輕公子睡在烏木案幾後的軟榻上,他閉著眼,烏黑的長發隨意披散在肩頭,有些遮住了他半邊凝白無暇的側臉,褪去清醒時的陰沉銳利,此刻的他看起來竟也多添了幾分朦朧的柔和。

楚沅再往前走了兩步,腳步不自覺輕了些,才又發現他手指間還握著一隻九連環,那竟然不是他常拿在手中把玩的紅玉九連環,而是她送給他那一整套的玩具裡其中的一個。

她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晃了晃腦袋再定睛一看,是她送的不鏽鋼平價九連環沒錯。

他此刻睡著,楚沅發現自己根本聽不到他的呼吸聲。

她輕手輕腳地在案幾旁坐下,用旁邊的帕子捏起風爐上茶壺的蓋子,然後拿起長柄竹提勺舀了熱茶到玉盞裡。

茶水從竹提勺裡灌入杯盞,熱氣升騰彌漫開來,她忽然聽到“噌”的一聲,反射性地循聲看去。

軟榻上的年輕男人已經睜開了雙眼,他衣袖底下露出來一柄長劍,劍鞘已經在他指間後退兩寸,露出其間鋒利的薄刃。

一時間兩人四目相對。

他擰眉,那張麵龐上滿是警惕肅冷,身體也下意識地繃緊了些,直到對上楚沅的目光,他才一頓,身體也不再像剛剛那樣好似蓄勢待發的弓弦。

楚沅一開始也被他那樣的目光盯得後背生寒,但見他神色再度恢複如常,她才開口,“你沒事吧?”

魏昭靈按了按眉心,輕輕搖頭。

半開的朱紅軒窗外有風吹著他的衣襟微翻,露出來一截白色的裡襟,外麵明珠的瑩光常亮不熄,照得這地宮裡的每一日,都如此刻這般,亮如白晝。

楚沅握著竹提勺舀了一杯熱茶推到他的麵前,有些不解地問道,“你睡覺總抱著一柄劍乾什麼?”

魏昭靈靠著圓枕坐起來些,又忍不住咳嗽幾聲,伸手端了她推過來的茶盞,將要湊到唇邊時,他卻又停下來,輕抬那雙陰沉的眸子瞥她,“自然是防著你,若你不安分,孤便殺了你。”

他的聲音總是帶著幾分不經意的慵懶,又似乎還夾雜著一些未醒透的睡意,如雲般飄忽。

楚沅聞言嘴角一抽,又不小心被杯子裡的熱茶燙得倒吸了一口氣。

不安分?

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他,剛想說些什麼,卻從他的那雙眼睛裡看出幾分冷淡暗沉的笑意,那分明是刻意的嘲弄。

楚沅聽了這話,不緊不慢地把茶盞放下來,嘴角待笑不笑,語氣有些促狹:“想殺你的人又找不到這裡來,你不用一直抱著劍,那把冷冰冰的東西在被窩裡是怎麼樣都捂不熱的,你睡也睡不好。”

他閉了閉眼,掩去眸底那些湧動的幽暗情緒,並不開口。

而此刻楚沅的餘光掃到地上那柄劍,又忽然想起來,在她做過的最後一場關於他的夢裡,他就是拿著這柄劍殺光了那座大殿裡所有的人。

她忽然之間,好像又明白了這柄佩劍對於他的意義。

一個多年無法安睡的人,也許總需要借助外物帶給他安定的感覺,時間一久,那就成了一種戒不掉的習慣。

一柄陪著他從時間最肮臟的泥潭裡走到雲霄最高處的佩劍,劍鋒多年飲儘仇恨血,也該是最能令他心感安穩的物件。

楚沅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她麵上流露出一點不太自然的神情,像是在懊悔些什麼。

彼時魏昭靈看見她那副表情,極輕地笑了一聲,意味不明。

“抱著劍睡也沒什麼不好的,”楚沅有點不太自然地撓了撓下巴,“挺好的。”

魏昭靈聽到她的這句話,那雙原本神情清淡晦暗的眼眸裡忽然閃過了一絲光影。

金殿裡變得安靜起來,隻有杯盞時有時無的輕微碰撞聲,又或是風爐上煮沸茶水的聲音。

楚沅借著低頭喝茶掩飾尷尬,她又看到自己衣兜裡露出來半截的那張工作證,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忙將工作證拿出來放到桌上,“魏昭靈你看這個。”

她盯著上麵那張照片上的女人,又想起來水木陣裡那麼多的屍體,那些屍體有還未腐爛完全的,也還有已經化作一堆白骨的,根本辨認不出那一具才是這個工作證的主人。

她想到這裡,就開口道:“魏昭靈,我認識她的丈夫,那是個很好的大叔,為了找她,他已經在路上顛沛了十二年,”

楚沅說到這裡,眼底多了一點茫然,她輕皺起眉頭,像是有些苦惱,“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把這個東西交給他,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該不該告訴他,他的妻子已經不在了……我感覺,他是因為相信她還活著,才堅持了這麼多年,我怕我告訴他了,他會很難過。”

楚沅從沒見過像孫玉林那樣長情的人,為了妻子甘願放棄一切,哪怕希望渺茫,他也從來都沒有放棄。

殿內溶溶的光芒透過層層的紅綃照在魏昭靈的側臉,纖長的睫羽在他眼下投出極淺的陰影,他眸底仍是疏淡清冷的,“十二年的時間,也許真正的答案是什麼他早就不在乎了,你將這一切告訴他,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或許孫玉林心裡很清楚,要找到一個活著的葉秋彤,原本就是一種渺茫的奢望,這樣無休止,也看不到儘頭的尋找,對他來說,雖然不失為一種逃避現實的表現,但也是一種既殘酷又浪漫的希望。

“說的也是。”楚沅垂著頭略微想了想,如果她真的把這件事告訴了孫玉林,他或許不會再為了這件事而來往奔忙,但同時,他也許就失去了許多原本刻意要留給自己的希望。

更何況水木陣裡的事情她又不能告訴孫玉林,僅憑一個工作證,也說明不了什麼。

於是她將那張工作證又重新塞到了衣兜裡。

“你說,水木陣裡那些人都是被剝奪了異能的,為什麼那個人剝奪了他們的異能,還要殺了他們?”提起水木陣,她又想起聶初文,“我爺爺說他是在小的時候被剝奪了異能,但那個人並沒有殺他。”

“大約是為了永絕後患。”

魏昭靈對異能的事情也並不了解,好似他從醒來之後就已經身具某種特殊的能力,但如今,他也並不清楚這些力量究竟是從何而來。

也是通過水木陣裡的那些殘留了異能氣息的屍骨,他才發現,無論是這裡,還是她的那個世界,擁有異能的人並不在少數。

“那我爺爺還會不會有生命危險?”聶初文並沒有同她多說以前的往事,她也並不清楚當年的事情,但見水木陣裡被掩埋的屍體,她又難免有些擔心聶初文。

“與其擔心他,倒不若擔心你自己。”魏昭靈輕睨一眼那根綁在她手腕上的錦帶,“迷蹤草的效用在你的魘生花生長完全之時便會消失,屆時會有更多的人嗅到它的氣息,若你在那之前還未能學會掌控它的力量,便免不了被那些野狗似的東西剝皮拆骨。”

楚沅知道他說的“剝皮拆骨”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因為要取出魘生花,那些人就隻能剝開她的皮肉,拆開她的骨頭,才能取出完整的根莖。

她一時握住綁著錦帶的那隻手,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或是終於見她沉默垂首,神情也有些不太自然,魏昭靈便放下了手裡的茶盞,頗有興致地望她,“怕了?”

“你被五馬分屍的話你不怕嗎?”楚沅聽出他涼絲絲的語氣,她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魏昭靈扯了扯唇,輕抬一手,指節稍屈便有淡色的流光從他指間飛出,牽引著木架上的一隻盒子穩穩地落在了楚沅的麵前。

“這是什麼?”楚沅看著那隻盒子,又抬頭看他。

魏昭靈那張冷白的麵龐上神色淡淡,隻略微輕抬下頜,示意她將盒子打開。

楚沅按開銀質的鎖,打開盒子時,便看到了紅色的錦緞上是一根精工細巧的銀簪,銀質累絲穿插勾連成一朵鏤空的魘生花,其中點綴了小巧渾圓的珍珠和玉珠,鏨刻了漂亮的花紋,而簪身則如兩條蛇一般糾纏相擰,卻仍舊纖細精致,並不顯得粗苯。

“好漂亮啊。”她一看就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又抬頭看他,“是給我的?”

見他頷首不語,楚沅就又多看兩眼手裡的那枚簪子,她的神情忽然變得有點奇怪,那雙眼睛在他的麵龐上來回打量,“無緣無故的,你送我這個東西乾什麼?看起來還挺貴的……”

魏昭靈還未開口,忽然見她忽然探身過來,一張臉忽然湊得很近,近到他都能嗅到她身上極淺的茶葉香味。

那雙圓圓的眼睛微微彎起來,攜滿清亮如粼波般的神光,她烏黑的眼珠轉了轉,故意笑著說,“魏昭靈,你不會是喜……”

楚沅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正對上他那雙冰冷陰鬱的眼睛,她心頭忽然一窒,到嗓子眼的話咽了下去,她硬生生地蹦出另一句話,“簪子挺好的,謝謝,謝謝你啊……”

她說著又往後退,卻踉蹌了一下,整個人都趴在了案幾上,差點沒把案上的香爐給弄得摔在地上。

魏昭靈看似是沒多少表情,但耳根卻已隱隱地有了些薄紅,在這金殿的光線裡卻並看不太清,楚沅並沒有看到。

斂去眼底的那一絲狼狽,他冷眼看著才從案幾上直起身,坐回去的楚沅,“把你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收起來。”

“刀劍笨重,與你防身多有不便,這個正好。”魏昭靈也是醒來後第一回見她手裡的那根簪子,可他此刻試圖回想起有關於這銀簪的某一部分記憶,卻始終有些不太清晰。

“防身的?”

楚沅捏著那根簪子來回地看,才看見背麵似乎鐫刻著兩個字,她臨著燈籠裡的光,眯起眼睛才看清那兩個字——“見雪”。

“這不是一根普通的簪子嗎?要怎麼防身?”她疑惑地問。

魏昭靈的語氣有些雲淡風輕,“你可以按下一枚花瓣試試。”

按花瓣?

楚沅摸著銀簪上的花瓣,將信將疑地按了一下,極輕的“哢噠”聲響起,她就眼睜睜地看到銀簪的簪身驟然縮短至簪頭,細如銀絲般的東西從中彈出來,一顆銀質雪花尖銳的棱角嵌入了那朱紅圓柱上。

堅硬的銀絲仍舊勾連著,在這殿內的光線裡,閃著凜冽的冷光,那被風吹起的紅綃有邊角擦著銀絲,竟就那麼被生生割斷,落了片碎布在她的腳邊。

楚沅目瞪口呆。

她忽然明白這根簪子到底為什麼叫“見雪”了,這見的哪裡是雪,怕是見血封喉的血。

“魘生花喜愛日光月華,你可常帶它曬一曬,至於收攏其氣化為己用的方法,孤都可以教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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