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劉瑜從鐘家帶出來一個被打暈的女人。
楚沅那時就認出她就是在鐘家主院二樓的長廊上和鐘家家主鐘裕德起爭執的那個女人。
她叫鐘雪曦,據劉瑜所說,她是鐘裕德的二女兒,韓振的妻子。
幾乎是在聽到“鐘雪曦”這個名字的時候,楚沅就反射性地想起那個住在簡家小洋樓上的那個女人——鐘雪嵐。
她們不光是有相似的名字,且胸前都彆有一枚白玉蜂鳥胸針。
難道她們有什麼聯係嗎?可明明,她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蜂鳥胸針獨特,應該是鐘家的家徽,可是為什麼鐘家的家徽,又會出現在龍鱗山的水木陣裡?
楚沅已經為此而煩惱了一整天,這會兒下午放學走在路上,她又不自禁地思索起這件事。
“楚沅,我父親想見你一麵。”她正垂著頭去踢腳邊的石子,卻忽然聽到了一道清潤的聲音。
楚沅一抬頭,正對上簡靈雋的臉。
少年俊秀清逸的麵龐帶著溫和的笑意,站在一片淡金色的陽光裡,好像他的發梢都染上了淺淺的金色。
“你不要怕,我父親知道平韻不是你殺的,他不會為難你,隻是想見你一麵。”或是見她沒什麼反應,簡靈雋又耐心地說了一句,他的語氣很柔和,人也很有禮貌。
楚沅看著他,心裡又覺得怪異,簡家的老頭要見她做什麼?
她原本懶得搭理他,轉身想走,可腳步一頓,她驀地想起住在小洋樓上的鐘雪嵐。
道路兩旁的行道樹在不斷倒退,楚沅坐在車裡,漫不經心地看著窗外。
“奶奶,我們班主任弄了一幫一學習小組,所以我現在要去簡靈雋同學家幫助他學習,老師說他成績太差了,讓我幫他一把,”
楚沅衝著電話那端“嗯”了幾聲,又說,“晚飯我回來吃啊,最多兩個小時我就回來了。”
簡靈雋聽著她打電話的內容,也當然聽見她說他名字的時候咬字刻意很重,他麵上露出笑容,卻靜默地等著她掛了電話才說,“這次月考,我好像是年級第一。”
“哦。”楚沅不鹹不淡地應一聲,又點開攝像頭拍了一張她和簡靈雋的合照,再上傳到雲端。
“你不用這麼緊張,我說過,我父親不會傷害你,我們簡家又不是什麼奇怪的組織,不吃人的。”簡靈雋當然知道她又是打電話,又是拍照片傳雲端到底是為了什麼。
“你也不用緊張,我隻是安全意識太好。”
楚沅偏頭看他,很敷衍的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因為鐘雪嵐,她才不會坐上這輛車,更不會去見簡家那個老頭。
進入簡家的大宅,楚沅看著那一扇木門朝她徐徐打開,偌大的客廳裡,一盞極大的水晶燈從天花板垂吊下來,每一塊水晶都折射出粼波般的影子。
客廳裡的沙發上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他穿著寬鬆的深色長衫,鼻梁上還掛著老花鏡。
手裡正拿著一本書在看。
“父親。”簡靈雋率先走過去,喚了一聲。
簡春梧聞聲抬頭,看清麵前的簡靈雋,他又偏頭去看還李在不遠處的楚沅,兩年多前,他見過這個女孩兒的照片,樣貌倒是看著和那時候沒有多大的改變,隻是那雙眼睛,卻變了很多。
那雙黯淡的眼瞳如今卻清亮得很,好像這個女孩兒在這靜默無聲的兩年歲月裡,已經把自己同以前徹底割裂了。
“過來坐吧。”簡春梧摘下老花鏡,朝她招了招手。
楚沅立在原地片刻,頂著簡春梧和簡靈雋兩個人的目光,她還是走了過去,在簡春梧對麵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她也不想拐彎抹角,聽一個陌生人的寒暄,直接開口道,“你找我做什麼?”
簡春梧聞言,便歎了口氣,“楚沅,你沒見過我,我卻是見過你的。”
“平韻的事,原本與你無關,卻平白害你被困在流言裡這麼長的時間……”簡春梧也許是回憶起了一些當初的事情,他那張蒼老的麵容上多添了些複雜的情緒,“平韻早些年被她父親嬌慣壞了,後來她母親又得了病,她也變得越來越叛逆,像咱們這樣有特殊能力傳承的人家,如果濫用異能,是會出大亂子的,我為了約束平韻,不讓她用異能惹出事端,就封住了她大部分的異能……”
簡春梧提起簡平韻,便麵露些許自責,“誰知道我封住了她的異能之後,她卻被人害了。”
“雖然不知道這兩年你經曆了什麼,”他略微收斂了些心緒,再度看向楚沅時,那雙因為皮肉鬆懈而耷拉的眼睛卻在有意無意地看她的手腕,“但是我很清楚,那個時候的你是沒有異能的,平韻不是死在你的手裡。”
身為簡家的老太爺,簡春梧當初也是將楚沅所有的社會關係都調查得一清二楚,她躺在醫院裡昏迷不清的時候,他也去探查過她的脈門。
普通人的脈門和特殊能力者的脈門是完全不一樣的,而沒有任何辦法可以輕易掩藏住這種血脈的痕跡。
所以簡春梧才敢篤定,當初年僅十五歲的楚沅,並不是殺害簡平韻的凶手。
相反,他在調查楚沅的過程中,還得知了其他的一些事情。
“平韻她……當初欺負過你,你從頭到尾都是這件事裡最無辜的人。”簡春梧當然明白流言如刀的道理,可是當初的凶手找不到,這樁擺在明麵上的懸案沒有結案,他就永遠沒有辦法還給她平靜的生活。
“抱歉楚沅,是我和平韻的父親沒有教好她。”
楚沅的確是沒有料到,這位簡家的老太爺要見她,竟然隻是為了道歉,可麵前的這個老頭,坐得姿態端正,嘴裡說著抱歉的話,卻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愧色。
“對不起楚沅。”伴隨著這一道突兀的聲音的,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楚沅下意識地抬頭,看到蜿蜒樓梯上有一抹身影快步走下來,那是那天還在質問她的簡玉清。
他此刻的神情有些尷尬,站在楚沅的麵前,朝她鞠躬,“我什麼都還不知道,就跑去那樣逼問你,是我做錯了,對不起!”
“……”楚沅以為來的是鴻門宴,沒想到是道歉大會,她一時還真不知道自己該說點兒什麼才好。
不多時,簡玉清的母親陳家敏踩著高跟鞋走過來,要留楚沅吃飯,她也沒推諉,就在那長方的木桌前坐下了,和簡春梧對坐著。
“楚沅,我有點好奇,你當初明明還是個普通人,怎麼現在卻有了異能?”簡春梧在寂靜的飯桌上開了第一句口,貌似是不經意的一問。
她的異能,絕不是剝奪了旁人的東西,因為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強行留在體內,是會帶著尖銳的戾氣的,可他觀她,周身氣息卻圓融得很。
楚沅正勉力用刀叉切割麵前的牛排,“可能我的異能它前十幾年都睡著了,這兩年忽然就醒了吧。”
說完,她喂了一塊肉到嘴裡,還有點生,她吃不太慣,當著這麼多雙眼睛也不好吐,勉強吞咽下去才又去看簡春梧,她微微一笑,“不過前天你們家的一個女人綁架了我,而今天你又給我道歉……”
她說這話像是不著調的玩笑,又有幾分耐人尋味。
簡春梧的臉色有點發沉,卻又轉瞬帶了些笑意,“綁你的,是我那三兒子的遺孀,她早年受了些刺激,精神一直不太好,大約是聽說你是殺了平韻的凶手,所以她才那麼做的,是我簡家的不是,今天給你賠罪。”
“是嗎?可我看她跟我說話還很清楚。”楚沅不肯再吃那牛排,隻是裝模作樣地用刀叉去切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的。
“我那弟妹啊,很少有清醒的時候,雖然是能說話,但也整天神神叨叨的,楚沅啊,她的話,都當不得真的,你彆往心裡去。”不同於簡玉清的神經大條,簡靈雋那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陳家敏感覺到了氣氛裡的微妙味道,於是忙笑著打圓場。
一頓並不好吃的晚餐很快結束,楚沅站起來便要告辭,簡玉清忙跟著跑出去,“楚沅,我送你!”
簡春梧還坐在餐桌前,那張臉變得更嚴肅了些,盯著楚沅和簡玉清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他才去看坐在自己旁邊的簡靈雋,蒼老的聲音透出些冷硬的意味:“你說,她手腕上的,會是什麼東西?”
楚沅走出簡家,也沒搭理簡玉清,一路往底下的公交站台走,等來了車她就走上去刷了公交卡,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簡玉清在車快開的時候及時上了車,但楚沅抬頭一瞥,看見他摸了摸褲兜,掏出來一張一百塊的鈔票扔進了收錢箱裡。
她嘖了一聲,沒管他。
他是大方,但公交車司機卻死活要找他錢,不能多收,但收錢箱鎖著也找不開,就要他站在前門的門口,讓每一站上車的有零鈔的乘客把錢交到他手裡。
他一路上就跟個迎賓的木樁子似的,苦著臉站在那兒,生無可戀地收錢。
楚沅在後頭坐著,看見他那副樣子沒忍住捂著嘴笑出了聲。
等她到站,她才站起來從後門下車,眼尖的簡玉清就也往後門跑。
“小夥子你錢還沒收夠呢!”公交車司機喊了一聲。
“不要了!”
他胡亂應了一聲,把一把鈔票塞進褲兜裡就追著楚沅去了。
“你還沒吃飽吧?我請你吃飯吧,楚沅!”簡玉清氣喘籲籲地跑到她的身邊,“我是誠心道歉的。”
“我家又不是沒飯吃。”楚沅近乎敷衍地回了一聲。
簡玉清一時嘴快,“那我去你家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