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終隻留了一封書信給她,掀開帳篷的一角,走入風雪更深處。
從那天起,顧同舟便同那些收編進皇室特殊部門的特殊能力者一樣人間蒸發,但即便是顧家,也沒有什麼人記得他。
鐘雪嵐二十一歲那一年,鐘裕德做主,舉辦了鐘雪嵐與韓振的訂婚宴。
她以為自己這一生唯一一次的勇敢,就已經交付在了那唯一被她放在心裡的少年身上。
訂婚宴在鐘家辦了一次,又在韓家再辦一次。
韓家不像鐘家住在深山老林裡,而是住在繁華熱鬨的霍安縣,那夜鐘雪嵐久久難眠,卻在淩晨時分忽然聽見房間裡的座機響起。
電話那端的聲音已經褪去少年的幾分青澀,添了些清潤明澈。
他說,雪嵐,我來接你的話,你還會跟我走嗎?
即便三年的時間過去,他對她,仍然小心翼翼的,帶著些羞澀期盼。
鐘雪嵐又一次跟著他走了。
她沒有想到的是,這一走便是去到了另一個世界,徹底離開了宣國。
可是這一次,她發現顧同舟變了。
她親眼見他改造水木陣,也親眼見他殺人。
被剝奪了異能的男男女女死在他的手裡,每一個人的死狀都是同樣的扭曲淒慘,而他因為那些不屬於他的異能通過不正常的手段進入他的身體而變得越發暴躁陰狠。
有一天,他克製不住身體裡的異能衝撞,失了神智,竟然連她的異能都剝奪了去。
等他清醒過來,他又哭紅眼睛,不斷跟她說對不起,又狠狠地用匕首劃開自己的手掌,抱住遍體鱗傷的鐘雪嵐,硬生生地把跗入自己血脈裡的,屬於她的異能還給她。
但因為他身體裡的異能之息太混雜,這就使得她的異能再回到她身體裡的時候產生了排異反應,致使她的身體變得更為羸弱。
鐘雪嵐無法忍受他的血腥殘忍,趁著他因為異能之息四下衝撞而陷入昏迷時偷偷離開。
華國對她來說是全然陌生的國度,而這裡的世界也遠比宣國的九省十八州要大太多。
“但我遇上了少聰,如果不是他,也許我很快就會被顧同舟發現,”鐘雪嵐提起簡少聰,她的神情終於緩和了許多,也有了些溫度,“少聰對我很好,他讓我重新過上了我喜歡的生活。”
“但顧同舟他不肯放過我,”原本被她撫平褶皺的衣料忽然被她的手指緊緊攥住,“他殺了我的丈夫簡少聰,又在我的腦子裡放了蠱蟲,讓我慢慢地忘掉了許多事情……”
或許是又想起了在水木陣裡的那一夜,簡少聰就死在她的眼前,而顧同舟強硬地灌給了她一杯熱茶。
那茶葉入口,灼燒肺腑,燙得她神思恍惚。
“那他為什麼還要把你送回簡家?”這是楚沅想不明白的一點。
這個顧同舟費那麼大的周章,殺了簡少聰,又在鐘雪嵐的腦子裡放了蠱蟲吞噬她的記憶,他沒有理由做完這些又把鐘雪嵐放回簡家去啊。
鐘雪嵐搖了搖頭,“他那種瘋子,誰又猜得透?”
伸手輕輕抹去臉上的淚痕,又整理好自己的儀容,鐘雪嵐站起來,看向魏昭靈,“你們撬不開他的嘴,我也許可以,”
殿門外又冷風徐徐吹來,吹得她烏黑的長發微動,那張明豔的麵龐始終看不出分毫滄桑疲態。
“但請你們答應我,若是問出來了,你們就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她的嗓音嬌柔婉轉,帶著一種死水般的平靜。
魏昭靈輕抬下頜,示意她說下去。
鐘雪嵐站得端正,瑩白旗袍的裙擺微微拂動,如一朵靜夜裡的白曇般,美得令人心驚,“給我一柄匕首,讓我親手……殺了他。”
魏昭靈聞言,眉峰微挑,那張蒼白的麵容上竟也流露出幾分興味,他輕輕頷首,毫不猶豫,“好啊。”
楚沅看著李綏真帶著鐘雪嵐走出殿門,那外頭明珠的瑩光更襯得鐘雪嵐絲緞旗袍上透出更為柔亮的光澤,好似月亮清冷的銀輝般。
“你不怕她看到地宮裡的這些情況,出去亂說嗎?”她忽然問身旁的魏昭靈。
魏昭靈負手而立,語氣慵懶,“她受祭春蠱所擾太深,即便取出,也隻能清醒這麼一日。”
楚沅一怔,她不免又去看鐘雪嵐逐漸消失在長階下的背影。
“你的手如何了?”忽的,她聽見身旁的人再度開口。
楚沅抬頭對上他那雙漂亮的眼睛,“除了吃飯不太方便,其他一切都還挺好的。”
“走吧。”魏昭靈輕應一聲,率先走出殿門。
但楚沅跟出去,卻發現他去的並不是關押顧同舟的那間殿的方向,她連忙問,“這是要去哪兒啊?”
魏昭靈停下腳步,回頭看她,“你該換藥了。”
“……?”
楚沅反應過來,才說,“這個等會兒換也行啊,我們還是先去顧同舟那兒看看吧。”
“不著急,戲遲一些也能看,”
他說著,素白修長的手指朝她勾了勾,“過來。”
“……平時見你喝藥也沒這麼準時,怎麼我換藥你還掐點兒呢?”楚沅一邊抱怨,一邊往他那兒走,“我發現你這個人這兩天有點不太對勁。”
但她一時又說不上到底是哪兒不對勁。
正好李綏真將鐘雪嵐交給了一名近衛,他回身才上來階梯,就被跟著魏昭靈走下來的楚沅攔住,“李叔,問你個事兒。”
他們兩個走在魏昭靈後頭竊竊私語。
“李叔你沒覺得你們王這兩天不太對勁嗎?”楚沅盯著魏昭靈的後腦勺,湊近李綏真說悄悄話。
“是嗎?”李綏真一開始還有點摸不著頭腦。
“難道不是嗎?他多雙標你不知道啊?他自己不好好吃藥,還掐點兒讓我換藥,這也就算了,我晚上躲被窩裡看動漫他都能知道,好家夥大半夜的就閃現到我房間了,還逼我早睡……”
楚沅到現在都覺得很詭異。
李綏真一聽,他也不由地偷偷看一眼早已經走出老遠的魏昭靈,他清了清嗓子,“楚姑娘你多慮了,王他沒什麼不對勁的。”
他笑得眯起眼睛,“我看王對勁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