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相信,斛律婉不會對她說謊。
她以最快的速度來到神仙穀所在的山腳下,沿著山腳下一條常有人來往的道路仔細尋找。
無奈山腳下的範圍太廣了,距離孩子被扔也過去了三四日,溫柳柳找了一天一夜,也沒能找到那個孩子。
她喊來翟鳳幫忙,兩個人一起尋找。
孩子沒找到,就有數種可能,可能那個孩子被彆人撿走了,可能那個孩子被妖獸叼走了,可能那個孩子早已死了。
不管哪種可能,都意味著無限的危險,那個孩子恰巧被一對沒有孩子的好心夫婦撿走的可能性實在太小了。
溫柳柳焦急萬分,恨不得分裂出十幾個自己幫著尋找,好在有翟鳳在旁安撫她的情緒,才讓她數次從崩潰邊緣繞回來。
沒想到上天還是眷顧他們的,就在孩子被扔的第五日清晨,他們找到了那個孩子。
孩子身上裹著斛律婉的衣服,生得又小又皺,安安靜靜地躺在草叢深處。
溫柳柳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起來時,孩子氣息微弱得幾乎感受不到。
溫柳柳和翟鳳急急忙忙地帶著孩子找到一個相熟的醫修,醫修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孩子從鬼門關拉回來。
醫修說,還好他們來得及時,若是再晚一步,哪怕醫修是華佗再世,怕也無法救回孩子。
溫柳柳和翟鳳謝過醫修後,兩個人站在街頭相對沉默。
翟鳳問溫柳柳有何打算。
溫柳柳垂眸看著懷裡不哭不鬨安靜沉睡的孩子,掙紮良久,才從牙齒縫裡擠出一句話:“他到底是婉姐姐的孩子,婉姐姐和林大哥可能都……”
她頓了頓,不敢說出“死”字,隻道,“我想把他撫養成人。”
翟鳳眉頭緊皺,不讚同道:“斛律家的人肯定知道孩子被送出去了,他們之所以放出那樣的消息,也許是打算後麵找回孩子再殺人滅口,你這麼做無疑是惹火燒身。”
溫柳柳急道:“可我也不能再把孩子扔了呀,你方才也聽著了,要是我們晚送來一些,孩子就沒命了,他被扔了一次,我不想他還從我手裡被扔二次。”
翟鳳歎氣:“柳柳,你聽我的……”
“翟鳳哥。”溫柳柳潸然淚下,低聲懇求道,“你就不要再勸我了。”
翟鳳神情微怔,張了張嘴,終是沉默了下來。
溫柳柳偷偷摸摸地抱著孩子回到家,為了照顧孩子,她向行天派那邊告了假。
她畢竟是個十多歲且未經人事的姑娘家,哪裡懂得照顧孩子,連抱孩子的動作都僵硬至極。
唯一慶幸的是,孩子很乖,不怎麼哭鬨,隻睜著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珠子好奇地望著溫柳柳。
溫柳柳伸出食指,輕輕點了下孩子的鼻尖。
孩子小臉一皺,眼珠子跟著溫柳柳的指尖轉動。
即便有些不舒服,孩子依然沒有哭鬨,隻是緊緊地攥著小拳頭。
溫柳柳一瞬不瞬地盯著孩子看了半晌,撲哧一笑。
然而這樣平靜的生活沒有持續多久。
某天上午,斛律家的人用蠻力破開了溫家的大門,在溫家人驚恐的目光中魚貫而入了一堆人,二話不說開始搜尋。
溫柳柳的父母試圖勸阻,卻被斛律家的人毫不客氣地推開了。
“我們懷疑你們女兒藏了我們斛律家的小少爺,趕緊讓你們女兒把小少爺交出來,不然就彆怪我們不客氣了!”斛律家的人凶神惡煞地發出命令。
溫柳柳的父母自然是護著自己女兒的,他們咬死不承認自己女兒私藏了彆人的孩子。
下場是溫家被掀,溫家人被擒。
溫柳柳在下人的幫助下抱著孩子從偏門逃了出去,沒走幾步,豁然聽見轟的一聲巨響,衝天的火舌向空中竄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四周蔓延。
濃煙撲麵而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包括她父母在內的許多人的慘叫聲。
溫柳柳腳步踉蹌,下意識地想要往回跑,可跑了幾步,她想起懷裡的孩子,猛地停住腳步。
她的視線被淚水模糊,看不清前方。
呆滯片刻,她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從懷裡摸出翟鳳送給她的金簪,她起身,將金簪嵌入牆縫之中,並設下陣法,隻有翟鳳前來,便能瞧見此處的金簪。
做完這些,她把衣服往孩子臉上撚了撚,帶著一臉淚水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後麵的事,羋陸大概猜到了。
溫柳柳帶著斛律偃東躲西藏,數次被斛律家的人包圍,險象環生,甚至有次遭到暗算,中了隨斛律家同來的藥宗堂弟子的毒,導致經脈儘毀、修為儘失。
逃亡路上,帶著孩子的溫柳柳過得無比艱難,把身上能變賣的東西都出得差不多時,她也從正派逃到了魔界。
為了躲避斛律家的追捕,她來到魔界深處的醉城,從此開始了一段她人生中更為黑暗且悲慘的生活。
已是廢人的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做些輕鬆的活計卻總因外貌招惹事端,斛律偃跟著她時常吃不飽、穿不暖,還遭受街坊鄰居的羞辱謾罵。
彼時的斛律偃還是個三四歲的孩子,聽不懂街坊鄰居罵了他們什麼,隻知道娘親被他們罵哭了,他連路都走不太穩,卻凶神惡煞地撿起石子去砸那些人。
“滾開!你們都滾開!不準你們欺負我娘!”斛律偃臉紅得跟蘋果似的,目露凶光,惡狠狠地瞪著那些人,像極了麵對強敵時齜牙咧嘴的小狼。
等那些人訕訕走開後,斛律偃抱住被拉扯得披頭散發的溫柳柳,看著溫柳柳滿臉淚痕,斛律偃眼睛一酸,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他哭得直打嗝。
“娘不要哭了,娘哭,我也想哭。”斛律偃抱住溫柳柳的脖子。
溫柳柳閉上眼睛,由著淚水繼續往下淌,她撫了撫斛律偃的背,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好好好,娘不哭了。”
再後麵,迫於討生計的溫柳柳被老鴇哄騙著去了妓/院,身心受創,自尊心被人摔到地上反複地摩擦碾壓。
不出半年,溫柳柳性情大變,她變得討厭斛律偃、憎恨斛律偃,有時候失去理智,她會把所有的錯都歸咎到斛律偃身上。
她從客人那裡遭受到的屈辱和打罵,全部加倍地發泄到了斛律偃瘦弱矮小的身體上。
斛律偃也變得陰鬱且沉默寡言,時常被打得傷痕累累,兩條腿腫得和蘿卜沒兩樣,連路都走不了。
最後還是妓/院的老鴇看不下去,就在溫柳柳的院落裡搭了間堆放雜物的小木屋給斛律偃住。
小木屋冬冷夏熱,還有溫柳柳時不時的暴打,讓斛律偃的日子過得極為難熬。
直到有天,溫柳柳被客人打得隻剩一口氣,斛律偃情急之下把自己的血喂給溫柳柳喝下,不出兩日,溫柳柳竟然恢複到了之前的狀態。
溫柳柳大為震撼,想到了之前聽說過關於斛律家的傳聞。
難道說……
斛律偃就是千百年來難得一遇的藥引體製?!
這個猜測讓溫柳柳害怕極了,思索過後,她連夜送走了年僅八歲的斛律偃。
可不知怎的,斛律偃特殊體質的消息在醉城裡不脛而走,無數被消息吸引來的人想從溫柳柳嘴裡撬出斛律偃的下落。
溫柳柳的嘴巴很緊,不該說的話絕對不說,她還裝瘋賣傻地敷衍那些人的問話。
四年過去,來找溫柳柳的人不僅沒有減少,還暴增數倍。
這下哪怕溫柳柳有幾十張嘴也應付不過來那些人,於是她準備跑路。
結果就在她跑路的前一晚,妓/院老鴇出賣了她,她被一些人抓起來嚴刑逼供,鞭打致死。
臨死前的溫柳柳神誌不清,瘋狂大笑,她用怨毒的目光掃過對她施刑的每個人,嘴裡含血地說道:“你們都給我等著,總有一天,我兒子會回來替我報仇,他會扒了你們的皮、抽了你們的骨,讓你們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看到這裡,斛律偃再也堅持不住。
他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雙腿著地地跪到地上,痛苦、彷徨、懷疑以及深深的不可置信在他臉上交織。
淚水湧出,大顆大顆地落到地上。
“為什麼是這樣……”斛律偃呢喃,“為什麼啊……”
為什麼她不是他娘?
為什麼這才是真相?
十幾年來,他恨之入骨的人,到頭來居然是以全家之命保護他的救命恩人。
為什麼。
這都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要恨她?
他有什麼資格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