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由於缺氧,他眼裡溢出生理淚水,使得眼前一片水汪汪,連看斛律偃的臉也看不清楚。
他剛把淚水往斛律偃身上擦了下,就冷不丁地被斛律偃抱了個滿懷。
斛律偃就這麼不動了。
隻有一雙有力的手緊緊地桎梏著他。
羋陸在斛律偃懷裡尋了個合適的位置,把臉頰貼在斛律偃的胸膛上,安安靜靜地任由斛律偃抱著。
但抱了沒多久,他忽然想到什麼,伸手在自己的胸口上摸了摸。
沒有疼痛。
也沒有摸到傷口。
被士兵用弓箭射穿的胸口一點事兒都沒有,好像之前的事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羋陸隔著衣服探了半天,還是有些不確定,便要把手從底下探進去繼續查看一下之前的傷口,結果手碰到衣服邊緣時,被斛律偃一把記抓住了。
斛律偃抬頭看了他一眼:“你在摸什麼?”
羋陸說:“我的傷口怎麼沒了。”
“已經好了。”斛律偃抱住羋陸,將臉埋進羋陸的頸窩裡,安撫地拍了拍羋陸的背,“沒事了,都沒事了。”
羋陸察覺到些許不對,開始在斛律偃懷裡掙紮。
斛律偃本想抱著羋陸好好休息一下,哪知道羋陸醒來後就這麼不安分,一直在他懷裡動來動去。
“好了。”斛律偃翻身壓到羋陸身上,搭在羋陸腰間的手警告地捏了捏,“彆鬨了,我想睡一會兒。”
羋陸努力在斛律偃懷裡揚起下巴:“讓我看看你。”
斛律偃很不情願:“我有什麼好看的。”
“快些!”羋陸一巴掌拍在斛律偃的背上,拍得毫不客氣,嘴裡還在大聲催促,“我想看看你!”
斛律偃被拍得悶哼一聲,徹底僵住不動了。
此時此刻的羋陸哪兒有一點剛從昏迷中醒來的樣子?不僅精神頭十足,還能扒拉到斛律偃的臉。
剛醒來時沒注意到,這會兒定睛一看,他才發現斛律偃的臉色慘白得嚇人,眼下還有一層淡淡的烏青,顯然沒有休息好過。
並且斛律偃肉眼可見地消瘦了不少,甚至顴骨微凸,嘴唇也泛著淺淺的青色。
羋陸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般狼狽的斛律偃了。
他眉心一擰,摸索到斛律偃的手腕,拿到眼前,將袖口往上一捋,頓時有一條條駭人的傷痕映入眼簾。
傷痕從手腕起,以極窄的間距整齊排列而上,猶如一圈圈往上繞的粗線,隱沒在捋到臂彎的袖口當中。
這些傷痕都是刀傷。
雖然早已止血,但是一眼就能看出當時的模樣有多麼猙獰,估計每道傷口都深可見骨。
羋陸倒吸一口涼氣,抓著斛律偃手腕的五指隱隱發顫。
他猛地抬眸看向斛律偃。
然而斛律偃沒有任何反應,仿佛這些傷痕壓根不在他身上似的,他雲淡風輕地把手抽走,輕輕搭上羋陸的背:“都過去了。”
羋陸不是傻子,他自然能猜到斛律偃手臂上的傷痕都是他自個兒割出來的。
為何要割手臂?
當然是為了放血。
為何要放血?
答案更加顯而易見。
羋陸嘴裡沒有半分血腥味,應該是被清洗過了,但他知道他喝了斛律偃的血,還喝了不少。
從他生龍活虎的狀態就能看出來。
從斛律偃無精打采且頹靡的狀態也能看出來。
羋陸喉間一哽。
刹那間,一種非常陌生的感覺如烏雲般籠罩下來,如同一大團棉花硬生生地卡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響起:“你不是很惜命嗎?讓自己流著麼多血,也不怕失血過多而亡?”
斛律偃勉強扯了下嘴角,冰涼的嘴唇在羋陸的額頭上碰了下:“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死。”
羋陸愣住。
斛律偃重新把羋陸擁進懷裡:“我們都要好好活著。”
頓了頓,繼續說,“外麵下雪了,我記們睡一覺起來看雪。”
羋陸眨了眨眼:“雪有什麼好看的。”
“好看。”斛律偃悶聲說,“小時候不覺得好看,後來失去了眼睛,才知道雪很好看。”
羋陸慢慢抿緊嘴唇。
斛律偃閉上眼,在羋陸的頸窩裡歎息一聲:“很白,很軟,摸上去很涼,和你一起看,更好看了。”
說到這裡,羋陸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下一瞬。
很突兀的——
淚水從他眼角滑落,然後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那團卡在他心口上的棉花驟然膨脹,一下子吞沒了他。
腫脹和酸澀迅速蔓延開來,刺得他的胸口微微發麻。
原先禁錮了他的那個黑暗、幽靜且逼仄的小黑屋發出啪的一聲脆響,無數蜿蜒交織的裂縫在牆麵上如花一般綻放開來。
羋陸猛吸口氣,忽地翻身而上,他表情緊張,幾乎是發狠地用雙手按住斛律偃的肩膀,聲線略抖地說:“你彆看雪了,看看我吧。”
說完,一隻手微微鬆開,放在了自己的衣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