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溫婉啊司徒溫婉。
你可真是心腸狠毒,為了一己之私,竟然忍心拖這麼多無辜之人下水,你才是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妖獸!
嚴扶支撐著發軟的雙腳站起來,剛往回走出一步,他驀地想起一件事——
對了,斛律偃呢!
斛律偃他……
他是不是也死在了這裡?
血霧帶來的刺痛慢慢穿透身上的防禦法衣,嚴扶攥緊的手背上青筋凸起,進來前他設想過無數情況,卻怎麼都沒想到絕命陣裡會是如此血腥、如此殘忍、如此令人絕望的情況。
斛律偃那個孩子再厲害也是一具凡人之軀,如何抵擋得住司徒溫婉那個毒婦用命換來的絕命陣?
嚴扶心頭逐漸發涼,他開始逐一分辨那些屍體的相貌。
都不是斛律偃。
這個不是。
這個也不是。
都是年輕的陌生麵孔。
不過從他們的衣著打扮可以看出來,他們要麼是聞人家的人,要麼是斛律家的人。
嚴扶鬆開手,沒了支撐力的屍體便往前偏去。
紅霧一擁而上,很快就覆蓋了屍體的整張臉。
嚴扶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沒有法衣的保護,加上方才他不斷翻找屍體,以至於有源源不斷的鮮血從他的皮膚下麵溢出來。
他的手儼然成了一雙血手。
再這樣下去,彆說找到斛律偃了,恐怕他也要折在這裡。
倘若現在就往回走,興許還有出去的機會。
嚴扶閉了閉眼,他胸口貼著一顆感應石,他能明顯感覺到感應石散發出來的能量越來越微弱。
這顆感應石是他連接外界的唯一物品,要是能量被耗完的話,那麼等待他的下場隻有像地上的屍體一樣成為絕命陣的養料。
他經過一番掙紮,在緊張和恐懼的雙重壓迫下沒有選擇轉頭就走,而是站在原地用神識探查四周。
不管斛律偃是死是活,他都要把斛律偃帶出去。
否則就一起留下來吧。
然而血霧不僅遮擋了嚴扶的視線,還在乾擾他的神識。
他的神識剛探出去,似有所感的血霧頓時如同爬山虎一般地傾覆而來。
一陣鈍痛從腦海深處傳來。
嚴扶倒吸一口涼氣,忍著鈍痛繼續將神識朝更遠處探去。
就在這時,他似乎感應到了什麼。
他猛地一愣,反應過來後急忙睜開眼朝那個方向看去。
原本濃鬱的血霧不知不覺變淡了些,一道高大的模糊身影緩緩顯現出來。
那道身影正在向他走來。
隨著血霧自中間分開往兩邊散去,身影的輪廓也越來越清晰。
不多時,來人走到嚴扶麵前。
熟悉的一身黑衣,熟悉的黑發高束,熟悉的冷眉冷眼,甚至連對方身上的血腥氣都那麼熟悉。
隻是許久不見,對方又長高了,以前隻比他高出一些,現在已經比他高出半個腦袋,他需要抬頭才能平視對方的眼睛。
那雙眼睛長得很是好看,眼眸狹長,眼尾輕挑,有著鳳眸的嫵媚,又比鳳眸多出幾分清冷。
以前那雙眼睛的目光總是離不開和對方同行的羋陸,現在羋陸不在,那雙眼睛裡的光沒了,隻剩一片寂靜的死灰色。
這讓嚴扶想起了不久前看見的司徒溫婉的眼睛。
可司徒溫婉已經死了啊!
嚴扶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就聽得斛律偃低聲喊道:“嚴叔。”
“……”嚴扶安靜過後,把湧到嘴邊的話全部咽了下去,他問,“你沒事吧?”
斛律偃輕輕搖頭,反問:“你怎麼進來了?”
“我進來找你。”說話間,嚴扶才發現自己幾乎感受不到了感應石的能量,眉眼間霎時染上幾分急色,他匆忙開口,“我帶你出去,大家都在外麵等你。”
嚴扶說完便走,可走了幾步後,他並未聽見斛律偃跟上來的腳步聲。
他回頭看去。
隻見斛律偃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臉上沒什麼表情地注視著他。
嚴扶和斛律偃對視片刻,他仿佛從斛律偃的眼神中讀懂了什麼,表情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
“你怎麼不走?”連嚴扶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語氣也變得慌亂起來,他向斛律偃走近兩步,“走啊,我們先出去。”
斛律偃仍舊不為所動。
正在嚴扶驚疑不定的時候,斛律偃俊美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抹很淺的笑容,他笑起來很好看,可在這樣的情況下怎麼看都透著一絲詭異。
“大家都在等我?”斛律偃微微歪頭,似乎很好奇這件事,“你說的大家都有誰?”
嚴扶不明白斛律偃為何這麼問,但他還是如實回答:“很多人,司徒家主也在外麵。”
“既然有很多人,那麼怎麼隻有你一個人進來?”
“……”嚴扶被問住了。
斛律偃從嚴扶為難的神色中尋找到了答案,眼中譏諷之色漸濃。
下一刻,他噗嗤一聲笑出來,笑聲越來越大,最後竟然成了哈哈大笑。
嚴扶第一次有了無措的心理,茫然地望著笑得停不下來的斛律偃,與此同時,不安的感覺在他心頭盤踞。
“嚴叔,看來隻有你願意進來找我了,可惜你跑這麼一趟也是白費力氣。”斛律偃眯起眼眸,嘴角上翹,他笑得非常開心。
可嚴扶絲毫感受不到斛律偃的愉悅。
無論斛律偃看上去笑得多麼開心,那雙狹長的眼眸裡始終覆著一層冷意。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嚴扶愣道,“我怎麼白費力氣了?”
斛律偃笑著解釋:“即便你不進來找我,我也可以出去。”
嚴扶皺眉:“你如何出去?”
“很快你就知道了。”斛律偃神秘地笑了笑,緊接著話鋒一轉,“但在那之前,我要先找到兩個人。”
“誰?”
斛律偃沒有回答嚴扶的問題,他隨意抬了下手,隻聽得嗖的一聲,一把漆黑的劍劃破彌漫在空氣中的血霧直衝他們而來。
正是七星昆侖劍。
那把七星昆侖劍穩穩地停在斛律偃眼前,劍身劇烈顫動,發出嗡嗡聲響。
斛律偃看向七星昆侖劍,笑道:“這麼快就找到他們了嗎?”
聞言,劍身顫動得更加厲害了,像是在回應斛律偃的話。
斛律偃伸手握住劍柄,轉身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此時的嚴扶已是渾身發寒,可他彆無選擇,隻能跟在斛律偃身後。
周圍的血霧好像非常忌憚斛律偃,斛律偃所到之處,彌漫在那片空氣中的血霧便仿佛是見了貓的耗子似的往兩旁散去。
甚至跟在斛律偃身後的嚴扶也和血霧拉開了一定距離。
這下嚴扶終於能看清周遭的景物——他們應該是在一棟房屋前的空地上,再往前走幾步就能沿著階梯走進屋內。
屋門大敞,裡麵的光線更為昏暗。
斛律偃剛一腳踏進去,他手裡的七星昆侖劍就按捺不住地飛到半空中。
七星昆侖劍盤旋一圈後,筆直地飛向裡屋。
斛律偃大步流星地跟上去。
裡屋的陳設十分簡單,除了床和桌椅外,便隻有一個目測可以容納下兩個成年男子的木櫃。
七星昆侖劍一把紮進木櫃中間,隨著一聲慘叫響起,鮮血從下麵的門縫裡滲透出來。
斛律偃走過去,卻沒有打開櫃門的意思。
直到櫃門被人從裡推開,兩個人咕嚕嚕地滾了出來,跟在斛律偃身後的嚴扶也勉強看清了那兩個人的模樣。
刹那間,他呼吸一緊,整片頭發都在發麻。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飛快地順著喉管往上爬。
那哪裡還是兩個人?
他們的眼睛被挖、鼻子被割、耳朵被切,光是露出來的臉就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下麵的衣服更是被血染透,兩個人湊不出一雙完好的手臂。
嚴扶急忙後退,若非他用尚且乾淨的手背堵住嘴巴,隻怕真的要當場吐出來。
反觀斛律偃對這一切毫無知覺,還雲淡風輕地蹲下身,似乎在近距離地欣賞那兩個人的慘狀。
“我不是讓你們躲好一點嗎?結果又是這麼快被找到。”斛律偃用頗為惋惜的口吻說道。
雖然那兩個人的耳朵被切,但是他們依然能聽見斛律偃的聲音。
然而他們沒有任何反應,一直在地上痛苦地翻滾,牙齒咯咯打顫,滾過的地麵映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良久,模糊不清地字眼從其中一人的嘴裡吐出:“斛律……斛律偃……你殺了我……”
斛律偃用劍挑起那個人的下巴。
那個人張著嘴,他的舌頭也被割了一半,粘稠的鮮血大口大口噴湧而出,許是被折磨得太久了,他渾身透著一股子麻木和絕望。
“殺了我……”他艱難地說,“我求你……”
斛律偃輕快地回答:“你遲早會死,但不是現在。”
那個人喉嚨滾動,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
斛律偃收回劍,將劍頭抵在地上站起身,他心情不錯地回頭為嚴扶介紹道:“嚴叔,你還沒見過他吧?他就是聞人家的家主聞人正。”
嚴扶身體僵硬地站在門口,臉色發白。
斛律偃又用劍指了下另一人:“他是聞人正的侄子聞人遙,出了名的青年才俊。”
嚴扶看都不敢看一眼那個躺在地上苟延殘喘的青年才俊,他聲音發乾地說:“我們是不是該出去了?”
“啊對。”斛律偃勾起嘴角,笑了笑說,“也是時候了。”
聽見這句話,盤踞在嚴扶心頭的不安瞬間爬上巔峰,衝動戰勝了他對斛律偃的懼怕,他直截了當地問:“什麼是時候了?斛律偃,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在計劃什麼?”
斛律偃並不作答,隻是微笑地看著嚴扶。
嚴扶怒了:“斛律偃!”
“嚴叔,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還能計劃什麼呢?”斛律偃舉起七星昆侖劍,強大的劍氣圍繞著劍身盤旋而上,衝破屋頂,直達蒼穹。
勁風憑空而生,吹得嚴扶不得不扶住牆壁。
而斛律偃猶如一棵鬆柏,筆直地立於風中。
嚴扶猜到了斛律偃要做什麼,眼中流露出驚恐之色,他拚了命地在勁風中吼道:“斛律偃!快停下!你這樣會害死外麵的所有人!”
破陣有幾種方法,其一是解開陣法,其二是強行打破陣法,其三是消除陣法和外界之間的屏障,讓陣法反作用於外界。
若無特殊情況,無論是正派的人還是魔界的人都不會使用第三種方法,因為誰也不知道第三種方法的涉及範圍有多廣,倘若破開的陣法極難對付,那麼外界無異於即將經曆一場浩劫。
因此大家寧願折損被困在陣法中的人,也不願禍水東引。
顯然,斛律偃沒有這層顧慮,他使用了第三種方法破陣。
勁風吹亂了斛律偃的頭發,他臉上的笑意蔓延進了眼裡,他說:“嚴叔,我們出去吧。”
話音剛落,嚴扶眼前驟然一亮。
外界的亮光爭先恐後地從門窗外透進來,驅散了彌漫在陣法中的血霧,一切都豁然開朗。
但嚴扶知道——
他即將看到真正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