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奧多爾怔怔地看著眼前端坐的神明。
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神明的表情實在寧和安定,仿佛說出的隻是尋常閒談,更應該出現在酒肆茶攤,而非這粗糙的“教堂”。
“原來如此,原來您是這麼想的……”來自俄國的少年這般喃喃著說道,臉上又突然綻起一個仿若虛無的笑容。
低低的笑聲在大廳內回蕩著。
“那還……真是遺憾呢。”他輕聲說道,“看來就這一方麵,我們是無法達成共識了。”
他的目的從來不是什麼尋神問道,或者說,這僅僅是目的之一。
他更想要確定的,是這位神明是否會成為他前行路上的阻礙。
費奧多爾信神。
他隻是從不信仰神。
“確實如此。”
鐘離平靜地說道,“信念既定,若被他人輕易動搖,便也枉稱‘信念’了。這點不論是對你還是對我都是等同。”
人想要比肩神明從不是什麼壞事。
但費奧多爾的問題從來不是他的狂妄,而是他想要在破壞現有秩序的基礎上代行神罰。
“所以,即便您說自己不問世事,若這個世界的秩序徹底崩潰,以至於滿目瘡痍,您也不會坐視不理吧。”費奧多爾輕笑著說道,“那我隻能努力些讓它不崩壞得那麼徹底了。”
——此乃謊言。
伴隨著費奧多爾的這句話,更遠的街區,澀澤龍彥正安靜地看著眼前的戰況。
控製咒靈生成的是參在水源中的藥品,是他無意間在一個外國實驗室得來的試劑。催生出的咒靈更強力,也更容易衰敗消亡。而也就在他得到這種試劑不久,那隻俄羅斯老鼠便找上門來,聲稱橫濱有他所需要的東西,隻是需要一些“小小的手段”。
本就無所事事的澀澤龍彥那時自然答應了。
攪渾整個橫濱的水,以整個橫濱的秩序為人質,便令那位神和他一起走,這對澀澤龍彥來說是太過輕易與理所應當的。唯一的意外,大概也就是自己的異能力沒有起作用。
沒關係,越是難以提取,那是他所追尋的“光”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有了希望的澀澤龍彥徹底失去了與橫濱的勢力們繼續玩耍的興趣,他直接利用霧氣飄散的便利將所有試劑揮發至空氣,令幾個特定區域的元素濃度暴漲數倍。
希望在追逐“光”之餘能看到不錯的怡情節目。
他抱著這樣單純的想法,就像觀察小白鼠的研究員,其中甚至不摻雜惡意。
咒靈的肆虐很快引來了咒術課的人。澀澤龍彥隱藏在暗處,冷眼看著那些咒術師祓除咒靈。
無聊。無聊。無聊。
他漫無目的地遊蕩著,心裡想著等徹底失去興趣了就回去,直到他遊蕩到一所位於郊區的孤兒院。
在那裡,正有幾個異能者抵禦著咒靈的攻擊,試圖將那幾隻咒靈攔在孤兒院外。
不記得有在這裡投放過試劑,不過看那些咒靈隻是一群一二級,想來是風吹來的粒子吧。
澀澤龍彥冷漠地想著,又去觀察那幾個異能者。
一個大人,兩個小孩。
大人隻是在使用普通的槍械,不過看他每每在咒靈的攻擊到來之前便靈活地躲過去,想必是什麼不會外顯的異能力。而那兩個小孩,一個將身上的布料化作利刃,每每切割到咒靈身上便活活剜去一塊,仿佛有什麼怪物將咒靈吞噬;另一個小孩則直接將自己的肢體化為白虎,貓科動物一樣撲殺那些咒靈,看上去平平無奇。
無聊。
澀澤龍彥想著,不過鑒於那個大人的異能力似乎有點意思,他微微閉上眼,霧氣自腳下徐徐出現。
似乎還算夠的上進入自己的藏品庫。
繚繞的白霧逐漸濃鬱,而另一邊的異能者還在無知無覺地戰鬥著,而就在那霧氣即將籠罩的前一刻,一個從天際而來的渺小身影如流星般墜入戰場。
轟!!
震天的響聲自門前爆發,震退咒靈的同時,也震散繚繞的霧氣。而那些霧氣有如凝固的膠質,在一瞬間的擴散後,又緩緩地回收凝聚。
原本準備讓織田作之助趕緊帶著孩子進屋的中原中也忽然頓住了。
幾個小時前才剛剛見過的霧氣他又怎麼會忘記。
赭發少年猛地回過頭,趁著霧氣還未完全凝聚起來,目光鎖定了站在遙遠樹林邊緣的身影。
“澀、澤、龍、彥——!!”
被咬牙切齒喊了名字的澀澤龍彥微微歪了歪頭,“哦,你是那位神身邊的那個……聽說你的異能也很有趣。”
“啊啊,有趣嗎?”中原中也額頭爆著青筋,“回答我,你把先生帶到哪裡去了!”
“先生?那位神明?”澀澤龍彥不太感興趣地將目光移開了,“唔,他竟然喜歡這種麻煩的羈絆做枷鎖嗎?真是……無聊。”
幾句話之間,周圍的霧氣已經幾乎完全將中原中也籠罩,一粒紅色的結晶隱隱從他的胸口浮現。
“不過,既然如此,帶著你遺留的異能回去,他應該也會開心的吧。”澀澤龍彥說著,令霧氣完全籠罩了整個區域。
而也正如他所預料的,霧氣籠罩之處,再沒有任何響聲傳出。
重力的異能的話,想要反殺變成普通人的本體也是相當容易——
一塊泛著紅光的石頭從霧氣裡激射而出,一路攪亂濃白的霧,狠狠地砸在澀澤龍彥的臉上。
反應極快的澀澤龍彥立刻發動了自己的收藏品中強化防禦的異能力,卻依舊慢了那麼一步,鮮血隨著被割裂的嘴角迸濺,又被石頭的慣性帶著直接撞斷了身後的樹木。
“……咦?”長發鋪散著倒在地上的澀澤龍彥甚至顧不得拭去嘴角的鮮血,隻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濃霧的儘頭,而在視野範圍內,那個赭發的少年正一步一步地踏出濃霧。
“還以為有多難。”臉上帶著紅黑色花紋的中原中也居高臨下地看著倒在地上的澀澤龍彥,“能夠按回去的話,你這異能大概也就這種層次了。”
他的手正按在自己的胸口,而在那之上,一枚鮮紅的晶體正不甘不願地緩緩沒回胸腔。
“……你竟然能與自己的異能對抗?”澀澤龍彥不敢置信地說道。
“什麼叫對抗,這可是我自己的異能力,哪裡輪得到你來控製。”中原中也不屑地說道,這時候總算露出了點他中原哥的意氣,狠狠地向著澀澤龍彥比了個中指,惡聲惡氣地說道:“喂,快點告訴我先生在哪,否則我就打到你願意為止!”
“那種事,那種事怎樣都好。”澀澤龍彥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眼中迸發出的是前所未有的狂熱,“給我看到吧,給我看到更多吧,你那反抗自身異能的意誌!”
他的手中,大量的結晶體蓄勢待發。
中原中也的臉色也沉凝了下去。
“看來你是選擇後一條路了。”少年說著,身上的紅光暴漲。
他們的身影撞在一處。
另一邊,費奧多爾與神的對話還在繼續。
“啊,這當然是玩笑話,這點還請不用擔心。”說出了“不讓它崩壞得那麼徹底”的話的費奧多爾笑著說道,“我知道就算我這麼說了,鐘離先生也不會相信我的話。”
“世界從來不曾作為你的砝碼,而是作為你的天平存在,砝碼的增減,又與天平的磨損與否有什麼關係呢?”鐘離平靜地說道,“因此,最正確的做法,理應是將你留在此處。”
費奧多爾輕笑,“您會這麼做嗎?”
“我會,但這並無意義。”
鐘離抬眸看著他,“畢竟,連你的本體都不在此處,便是留下一張符紙又有什麼作用呢?”
俄國少年的身上突然燃燒起了火炎。
燃起的火炎呈現不詳的黑色,濃鬱的咒力隨著燃燒在空氣裡擴散著,連由咒力構成的身體都被燒得扭曲起來。
鐘離的臉上沒有任何的意外之色。
從見麵的第一時間起,他便看透了眼前的費奧多爾並非真身這件事,此時也隻是注視著那作為身軀核心的符紙,看著那最後的咒力燃燒殆儘。
“鐘離先生,您是一位開明的神明,與您的聊天很開心。”隔著火炎,費奧多爾的聲音還在隱約傳來,“隻是,您終究不是我所期望的,真是遺憾。”
“下次見麵,大概……”
他剩下的話語消散在那火炎的深處。
符紙靜靜地飄落,又被對麵的椅子上突然出現的空間門吞噬,連最後的存在痕跡都被抹除了。
鐘離呷了一口手中有些冷卻的紅茶。
也就在這個時候,大廳的房門突然打開了,一群穿著防恐服飾的人攜帶槍械魚貫而入,手中的槍械利落地對準房間的各處,卻發現除了椅子上的任務目標外,這處房間已是空無一人。
一名身著軍裝的青年在最後走來。
青年有著一頭微微翹起的黑色頭發,腰間掛著製式的長刀,左眼下的三片梅花瓣尤其引人注目。
麵無表情的青年一直走到鐘離身邊,一絲不苟地向著慢悠悠喝茶的鐘離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我是隸屬軍警特殊部隊【獵犬】的行動隊員,末廣鐵腸。”青年這麼說道,“鐘離先生,那位太宰先生說,想請您回家吃飯。”
聲音平靜得像是在一本正經地朗誦課文。
作者有話要說:超長的一章!開不開心!
彆忙著走,後麵還有一章,為了過年期間咕咕數次的補償,是不是更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