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守歲(1 / 2)

() 過春節要吃餃子,薛業架上鍋, 水開之後往裡麵扔了好幾坨。

化開的速凍餃子粘連成奇怪的形狀, 數不出個數來。薛業落寞地站在旁邊等, 等第二次水開,倒一碗冷水, 再開鍋一次, 撈出一大盤黏答答的餃子皮和餡料。

湊合吃吧,都是傑哥打拳的錢買回來的。再說,這些餃子當過傑哥的冰袋, 也算有功。薛業怕吃不飽,又給自己下了一碗香油麵, 最後端著兩個大碗回了客廳。

落地窗上是一個大大的紅色福字,沙發床頭是紅雙喜,有點俗氣。地上的書包裝了一禮拜的換洗衣物, 還有本該帶回家洗的臟衣服。薛業坐下來, 餐桌上擺著爸媽的遺照。

他帶過來的。

那個屋子實在不像個家,一分鐘也待不下去。天黑之後薛業逃命似的逃回這裡, 像受了重傷的野獸躲回能給予庇護的山洞。

這裡才是家,還能看到體院的教學樓。薛業破天荒地買了半打聽啤, 準備這幾天解饞用。春節晚會開場, 薛業準時地坐在電視機前麵,爸媽的照片也衝著電視。

“春節快樂,爸媽你們……都好好的。”薛業嘴笨,緬懷親人的句子憋在心中, 說不出來。沒形狀的餃子泡在麵湯裡,兩顆水煮蛋,香油和醋。

一聽冰啤喝下去,薛業的舌頭不那麼木了,朝照片裡的親人笑了笑:“我挺好的,該治的病傑哥帶我治了,今年回賽場。”

照片裡的中年夫妻隻笑,不說話。兩個冰冷的相框並排擺在一起。

“我回賽場,你們一定不願意……”薛業喃喃自語,“我都放下了,爸媽你們也放下吧,不怪誰,我還能跳。唯一對不住你們的事,就是我一直沒敢告訴你們,我是個同性戀,我不喜歡女生。”

照片裡的中年夫妻沒有責怪,仍舊是笑。

“對不起,沒敢告訴你們,怕你們失望。而且你們也不喜歡傑哥,總讓我離他遠點兒,說他太野了……不過都挺過來了,傑哥說,供我當自費運動員,房子也是他租的,還有這個。”薛業趕快亮出項鏈,像第一次收了男朋友貴重禮物的小女孩,“傑哥買的,說打完拳賽就戴上。我倆……我倆……我倆都是同性戀。”

出事之後,薛業從來不敢看爸媽的遺照,現在看,爸媽好像挺高興自己談了戀愛。

“高一那次受傷,其實是傑哥打的,他為了讓我長記性,怕我流血死了。替我背了一個留校察看的處分,總替我背黑鍋。”薛業打了個酒嗝,“傑哥還說帶我去看他奶奶,爸媽,其實我一直沒敢告訴你們,中考之後……我不想活了。”

“你們說忘了就好,我怎麼忘啊?”薛業吸著麵條,眼睫毛向下垂著,蓋住他的瞳孔,“還沒上小學就練跳遠,怎麼說忘就忘啊,我知道你們為我好,我也是怕你們擔心。可是聽彆人聊起來我就很生氣,我沒輸啊。”

“可我又不敢死,妹妹都沒了,我再有點事你們怎麼辦啊。”薛業將黑白照片擺近,“爸,媽,你們知道傑哥多酷多帥嗎?軍訓的時候他從來不疊被子,教官的話都不聽。教官都是軍人,他連軍隊的話都敢不聽,是不是很牛逼?”

爸媽的笑臉讓薛業周身溫暖。

“你們也這樣覺得吧?”薛業把相框擦了擦,“傑哥罩我,好多事明明是我闖禍,都是他背黑鍋……你們同意了吧?嗝……我去刷個碗,回來陪你們看電視。”

薛業把最後一個餃子塞進嘴裡,門突然響了。他微醺地看過去,思維還沒有轉起來,就和傑哥視線直接相撞。

傑哥?薛業晃一晃腦袋,自己喝醉了吧。傑哥在家過年呢,不可能回來。

薛業?祝傑定在原地,他以為等待自己的會是一間黑漆漆的空房,沒想到竟然燈火通明。一聽啤酒,自己不至於喝醉吧?他又看了看眼前,沒醉。

真是薛業。

薛業怎麼回來了?他應該在家過年吧?

“你怎麼回來了?”祝傑把門關上,瞥到桌上的幾聽啤酒,“能耐,你能喝酒麼?”

“傑、傑哥啊……”薛業倒吸一口涼氣,真是傑哥,他嘴裡含著半個餃子,臉頰通紅著,“你怎麼回來了?”

“我問你呢。”祝傑也拎著幾聽啤酒,注意力再次回到桌上,“大年三十,你爸媽就這麼放心讓你跑出來……”

薛業想去收相框可是來不及了。

黑白的照片,相框上有一個奠字。祝傑緩緩地放下啤酒,端起相框來看,回憶薛業的父母是不是長這個模樣,長這樣的臉。

明明自己隻喝了一聽,舌頭上卻又辣又疼。

“薛業。”他輕輕放下了相框,不相信地求證,“你爸媽呢?”

薛業靠著牆不說話,眼睛那麼紅。眼睫毛很長卻不翹,和照片中的女人那麼像。

“我問你話呢!”祝傑走到他麵前,雙手頂起他的臉來對視。薛業彆開臉,他凶狠地扳過來,很害怕地問他:“你爸你媽呢?”

傑哥的臉對著自己,薛業把半個餃子生吞了,一張嘴,就是一個暑假的委屈。“傑哥。”

“薛業,你說,你爸你媽呢?”祝傑繼續撥弄著他的臉,怕他不和自己對視。薛業剛吃完香油麵和餃子,嘴上都是油,祝傑用手徐徐擦乾淨,等他一個答案給自己致命一擊。

“傑哥。”薛業吭了幾聲,反複地蹭祝傑的手心,臉捏得紅上加紅,“傑哥。”

祝傑懷疑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被骨頭打壞了吧,怎麼聽什麼聲音都那麼小。“說啊,到底怎麼了?”

薛業陡然安靜了,一動不動地站著,斜倚在人和牆中間。幾秒之後,他微微抬起來臉,眼巴巴地看著祝傑,像等著人來救他。

完了。祝傑一時說不出話,這樣的表情,他軍訓時候見過一次。

“爸媽。”薛業說,用與他極不相稱的聲音,像受過驚嚇,像自己也不相信,“沒了。”

沒了。祝傑的聽力突然間恢複了,被沒了這兩個字炸複原了,炸得搖搖欲墜。

“沒了。”他碾著牙根,不相信,隱諱地重複著。可除了故去的人,誰會把正麵照放大成黑白照。

相框上,有奠字。是殯儀館的相框。

沒了。祝傑站在薛業麵前,全身都是麻木的。他明白了,為什麼薛業看見自己受傷會一屁股坐在地上,現在他也是這個感覺,隨便碰一下都能倒下。但他不能倒,薛業爸媽沒了,他不能倒。

薛業一臉的紅,鼻子很酸,可是一滴眼淚都沒有。他開始裝鎮定:“傑哥,我錯了,我想告訴你但是找不著機會。你禁賽了,我告訴你就太添亂了。原本等春節過了再說,想讓你好好過年,沒想你回來了。”

“怎麼沒的?”祝傑努力保持著站姿,艱難地責問他,“高考動員那天,他們不是還接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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