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孩子裡最像自己的一個,天生的運動員條件,不好好跳遠才可惜。誰知道怎麼就碰上一個畜生,把好好的孩子給糟蹋了。
“過來哭!”羅季同拍了一下輪椅扶手,“當著外人,今年都19歲了,還哭!”
外人?祝傑艱難地忍住。
薛業抹著眼淚,蹲著挪地方,一直挪到羅季同的腿邊,哭得像個被雨淋濕的蘑菇,一直蹲著。
羅季同的眼眶也在充血,能看出是忍著的。小十六蹲過來了,他連忙朝袁雲招手,幅度很小,怕把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寶貝疙瘩嚇跑:“快,快給你師弟拿出來,挑大的拿。”
“瞧您急的。”袁雲笑,師父罵了一路,心裡多疼隻有他自己知道。不然不會沒通過主治醫師的允許就從瑞士回來,還不到半年的修養期,破例下地走動。
“快,你師弟哭著呢。”羅季同嫌他動作慢。
薛業不敢抬頭,也沒臉抬頭。鮮豔的紅色闖入視線。
“起來吃,蹲著腰疼。”羅季同說,幾個用心挑選過的石榴,往前遞了遞。
薛業終於忍不住,趴在恩師的膝蓋上,放聲大哭,哭出了積攢4年的眼淚。
晚上,體育辦宴請羅季同,地點定在學校不遠處一家粵菜。包廂裡羅老先入座,由袁雲推著輪椅。副院長被黃俊引到羅老旁邊的次主位。
“十六。”羅季同隨手一指,“你過來坐。”
薛業跟在祝傑身後,眼睛腫到不好意思見人。“我和傑哥坐就行,眼睛不好看了。”
“傑哥?傑哥是哪個單位,哪個體校的?”羅季同問。
袁雲知道師弟的這個傑哥,初級審核群還沒通過,高審群主就空降了。“來來來,薛業,師父見著你高興,坐過來吧。”
副院長和黃俊麵麵相覷,隻好坐了次主位的次位。
薛業把頭壓低,哭完覺得不好意思了,一落座就有菜單送過來。
“想吃什麼,自己看。”羅季同把服務員給主位的菜單塞給徒弟,“小十的事,我也是下了飛機才聽說。你師兄們現在跟哪個教練呢?”
“我不知道,他們……沒跟我說過。”薛業揉著紅眼睛,七七八八點了一桌子的菜,“羅爺爺……你的腿怎麼了?”
“老毛病,換了人工髖關節。”羅季同大事化小,說得很隨意。
“全換了?”薛業嚇一跳,髖關節是三級跳運動員的命,跳、躍、轉,全靠髖關節來調整,所以耗損嚴重。
以前隻知道師父髖關節有傷,沒想到竟然是全壞了。
“年初在瑞士做的手術。”袁雲負責和院領導接洽,時不時轉過來解釋,“這個手術半年內不能下地走動,不然師父早就回來看你了。小十的事怎麼處理?”
小十?薛業愣了一下:“師兄被拘了,說他擾亂聽證治安,還要追究傷人責任。”
袁雲搖了搖頭:“小十這脾氣也是,二十多年沒變過,一直張牙舞爪的。”
“謔,張海亮教練到您們麵前都是小十了?”陶文昌坐在薛業旁邊,祝傑被他扣在左側,“我先自我介紹,陶文昌,跳高的,薛業高中同學,聽證鬨事群眾之一。這位是……”
“這是我傑哥。”薛業補充,“祝傑。”
“你傑哥?”羅季同調整坐姿,恨不得馬上健步如飛,“你們幾個小朋友,哪個高中的?”
“和區一中您知道嗎?”陶文昌搶答,和名教練近距離接觸,爽。
羅季同很不給麵子:“沒聽過。我問你們,十六在高中有沒有叫人欺負?”
一道送命題拋給了祝傑和陶文昌,誰也不知道怎麼答。好嘛,陶文昌心裡打鼓,要是讓羅老知道薛業被自己擠兌好幾年,估計要用輪椅撞死自己。
“沒人欺負我。”薛業真心實意地說,“我打架,還是傑哥幫我扛了處分。”
“又打架?”羅季同怒目圓瞪,“跟誰打了?”
薛業還挺自豪:“校籃隊的,每個都比我高。”
“校籃隊的?”羅季同更怒了,但問出來的話令人大跌眼鏡,“給沒給人家打壞啊?”
陶文昌和祝傑一聽,明白了。薛業純粹是被羅季同親手慣壞。
“沒打壞,傑哥幫我解圍的。”薛業拿著一顆大石榴,掰不開。
祝傑皺眉,掃一眼圓桌轉盤。薛業把石榴放上去,等上涼菜的時候,轉到祝傑麵前,掰好又放回來。
“羅爺爺,我師兄的事怎麼辦啊?”有石榴吃,薛業誰都不給。
“等小十歸隊,我給他們領導打電話,把情況反映一下。”羅季同坐著很吃力,“一個他,還有你們三個最小的,多注意髖部,發力的時候找肌肉感覺。”
羅季同一句一句囑咐著,有找回了滄海遺珠的從容感。當初那件事,是自己一生之痛,也是一生之悔,一生之恨。痛心愛的徒弟被人冤枉,悔自己見識不夠疏於防範,恨馬晉鵬那樣的混賬溜進教練隊伍中。
教練,是育人成才,是保護這些孩子健康安全的人。可是他沒有辦法,十六怕牽連學校和教練,一口認下了。一個孩子,第一次獨立參加比賽,被一大堆人扣下肯定慌了手腳。
這回也是先抓住馬晉鵬賣藥在先,才有了今天的重審。
“您一定得幫我師兄啊,師兄是替我打人,都給打骨折了。”薛業說,桌上的菜全是自己愛吃的,“還有一件事。傑哥……為我禁賽了,解禁期限剛過,您能不能想想辦法……”
又是這個傑哥。羅季同重視起來:“解禁期限過了就可以上場,還想什麼辦法?他這是禁賽期又惹事了吧?”
陶文昌夾起一塊熏魚,吃飽了趕緊走。這熱鬨湊不起,輪椅肯定要撞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