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傑又靠在薛業肩上睡著了,鼻子裡很香, 全是香水的氣味。隻要這個味道不散, 他就知道薛業沒有走遠。
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過呼吸的毛病?大概是初一。隨著青春期的來臨,祝傑陷入了粘稠的焦慮。他查過百度, 過度呼吸綜合征多見於精神脆弱的女性, 男性患者少之又少。
這個答案對他未免可笑, 儘管自己沒強大到堅不可摧,但肯定不是精神脆弱。可現實一次又一次甩他耳光, 每每臨近比賽都會發作。於是運動包裡開始多了一樣救命工具, 牛皮紙袋。
張蓉說這個病不要緊, 年齡大一些就好了,難受的時候多吸幾口二氧化碳不會死人。到了初三確實緩解不少, 很少再有身體急劇缺氧的假反應, 隻是發令槍打響之前會過心率。
祝傑一直在等症狀好轉,卻沒想到高一迎來了高頻率的大爆發。那一年連他自己都要懷疑,究竟精神脆弱到什麼地步才會一再而再反複,究竟還能不能當合格運動員了,是不是要放棄這條路。
好在那一年有薛業,隻有薛業。祝傑攥緊手裡的手,5歲那年的一個轉身, 母親從陽台消失了,可高中後的許多次轉身,薛業都原地不動。他會穿自己的外套,傻乎乎地坐在最顯眼的位置上, 不顧其他男生的眼神,用最大的聲音喊傑哥牛逼。
自己很牛逼麼?祝傑一直不覺得。可既然薛業總說自己又帥又牛逼,那就當一個又帥又牛逼的人。
第二天,雷教官清點人數,看到第一排的大排頭和二排頭紛紛掛著黑眼圈。“你倆昨晚上沒睡?”
“睡了。”薛業說,“隻是沒睡夠。”
“才兩個小時沒睡,就沒睡夠?”雷教官嚇著了,“你們大學生也太不經折騰了吧?還不到20歲這麼容易累?”
薛業揉揉眼睛,沒有回話。何止是兩個小時沒睡,他是一整夜都沒睡。自己在上鋪,下鋪有點風吹草動都清清楚楚,傑哥翻來覆去直到天亮,擺明是徹夜未眠。
“我們當年熬夜行軍的時候,夜裡淩晨1點吹哨,大冬天,頭發都凍上冰花了,照樣跑步前進。”雷教官繼續數落,“你們啊,缺練!”
“哦。”薛業不情不願地說。淩晨起床跑步算什麼,自己從幾歲開始就淩晨5點訓練了,一練十幾年,也沒喊苦喊累。
倒數第二天的訓練全是隊列變化,明天上午9點閉營式,中午就要離開這裡。薛業心裡五味雜陳,雖說傑哥的媽媽和自己沒什麼關係,可這算直係家長了吧?好緊張。
況且……還是在傑哥姥爺的診所裡。萬一自己情緒激動沒控製住,做點什麼打砸搶燒的行為……呸呸呸,薛業說嘴打嘴,自己馬上就是國家掛名的一級運動員了,不能衝動,凡事忍耐大度。
幾米之外,方浩同樣頂著大黑眼圈,用意念抽著煙。什麼時候開學啊,他有好多話想和陶文昌學長說,自己整理了一小本的資料一定要和組織上報。
臨近傍晚,學生們原地休息。薛業又要去打綠豆湯被傑哥一手摁下了。
“傑哥?”薛業猛地回頭,“你彆拽我,我去排隊啊。”
“你能老實會兒麼?”祝傑把他拽回來,“坐下。”
“哦……傑哥你彆生氣,我坐。我怕你渴了。”薛業規矩地坐好,雙腿並攏,“你一天都沒怎麼說話,是不是心情不好?”
“也沒有不好,就是……煩。”祝傑胸口裡七上八下,從前沒有希望他也不惦記,現在有了點希望他總琢磨著到底會不會醒,“你彆打綠豆湯了,反正喝不喝都那樣。”
薛業眼巴巴看著彆人排隊。“當然不一樣了,我到現在還沒讓你喝上一碗不兌水的綠豆湯呢。以前我小時候訓練也喝,江教練自己熬的。”
江教練?祝傑想起江川的臉,初級審核群群主。“你以前訓練苦不苦?”
“怎麼說呢……彆人看肯定覺得辛苦。”薛業熱得脫了外套,工字背心是黑色的,“可是我們習慣了,每天練完最期待的事就是去吃飯,從中餐廳吃到西餐廳。打飯的阿姨每次都笑話我們飯量小……”
“飯量小?”
“是啊,看和誰比。”薛業侃侃而談,“我們那點飯量和體院舉重隊的女生比起來真算不上什麼。再加上有時候累得吃不下,拿起筷子直哆嗦。”
祝傑嗯了一聲,他也懂那個感受。高強度的上肢練習能把體育生變成半身不遂,他和薛業最害怕的就是練完手臂去吃飯。
高三已經分了9班,他們和張釗陶文昌在一起吃飯。每個體特生麵前兩份營養餐,每個人拿著筷子,死活吃不到嘴裡。薛業坐在自己麵前,雙手抖得筷子都拿不住,一邊塞米飯一邊說傑哥你幫我一把,幫我摁一下筷子。
吃飯還好一些,最怕中午有湯喝。薛業喜歡吃湯湯水水,兩隻手盛一碗湯灑半碗,剩下半碗喝得滿臉都是,像個小花貓。要是趕上不鏽鋼的湯碗,還能聽到薛業的勺子高頻率地敲碗,像鬨鐘的聲音,怎麼喝都喝不進去。
好玩死了。
“傑哥你笑什麼呢?”薛業伸伸胳膊和腿,“真的累啊。不過師兄們都疼我,上初中之後是分開訓練,我哆嗦的時候他們喂,他們哆嗦的時候我喂。”
祝傑一下不笑了。
“傅子昂最壞,每次喂我都要讓我求他。”薛業麵對著夕陽,“等我喂他的時候我也讓他求我,讓他叫我爸爸。然後他就滿操場追著我打……”
“你那幾個師兄還真是疼你啊。”祝傑挑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