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挑燈看清骨(2 / 2)

想著天色已晚,他不欲擾了母親安眠,就避開宮女太監,自己進了寢宮,打算看上一麵就走。

不料進去之後,五皇兄竟還沒走,正與母妃低聲敘話。

“娘,兒子知道您心疼我,但這事急不來。看皇上那氣色,也撐不了多久了,我們就再等一等吧,這樣,也不至於落個謀逆的名聲。”

接著是太後的聲音:“歡兒的身子一向都不好,但偏生他這孩子命硬。就說去年那場病,哀家都以為他撐不過去了,誰知思王帶了個大夫進宮,硬是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這回,也說不好啊。”

說完之後,她又覺得失言,低聲道:“阿彌陀佛,哀家真不該這樣說自己的兒子,哀家隻是替你委屈。”

五皇子沉默了一會,說道:“……娘,兒子明白。”

蘭奕歡站在那裡聽了會,輕輕把身上的鬥篷攏緊了一些。

他想了想,逼緊嗓子,隔窗驚呼道:“天啊,你們真是大逆不道,竟懷有如此狡詐毒辣的心思,我要告訴皇上去!”

裡麵的兩人顯然被驚住了,同時閉口不言,片刻,五皇子才沉聲低喝道:“誰?!”

蘭奕歡飛身而去。

他當年武功精絕,可是實實在在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如今身子不好了,沒怎麼炫技,但硬提一口氣,也能飛簷走壁。

蘭奕歡出了太後寢宮,想著太後和五皇子定然少說得嚇沒了半條命,抓心撓肝地想知道偷聽那人到底是誰,有

沒有當真來找他告密。

但偏生,這個人他們不敢搜??[]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這件事他們不敢查。

小時候愛玩的惡作劇,到如今仍然能把人耍的團團轉。

蘭奕歡不禁笑了,笑了一會,他搖了搖頭,又忽地把臉埋在了手中,脊背靠上身後暗紅色的宮牆。

他歇了好一會,體力才稍微恢複,繞回了側門外,讓等在那裡的侍從用軟轎抬他回禦書房,又吩咐今夜之事誰也不要外傳。

高廣盛原本已經去了寢宮布置,此時又趕來了禦書房,向他稟道:“陛下,方才太後遣人來探望您,還送了親手做的壽麵,老奴說您因著身體不適,已經歇下了。”

蘭奕歡點了點頭,咳嗽幾聲,說道:“你親自走一趟,宣思王緊急入宮見朕。”

高廣盛走到他身後為他捶背,揉了揉眼睛,低聲說:“陛下,奴才去了,那誰在您身邊呢?”

蘭奕歡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這奴才,也把自個看的忒重要了,朕還能缺了人伺候不成?誰也不許驚動,不然就閹了你。”

饒是心裡難受,已經被閹了二十幾年的高廣盛還是忍俊不禁,見皇帝還在說笑,他心下也輕鬆了幾分,躬身回道:“是、是,奴才必不願再挨這第二刀了。”

高廣盛走後,蘭奕歡才顫巍巍地扶著桌子站起身,從書架後麵的暗格中拿了一份詔書出來。

這本來是準備傳位給五皇子的遺詔。

隻是在此之前蘭奕歡就一直猶豫,覺得自己這位五哥不是能擔當大位之人,可他也知道,太後畢生心心念念惦記的,就是此事。

但今日,他不再猶豫了,為君者,不怕心狠手辣,就怕狹隘自私,蘭奕勝想奪位,又不敢堂堂正正地跟自己較量,隻會跑到母後那裡等著自己什麼時候去死,不是條漢子。

蘭奕歡順手在“皇五子蘭奕勝”幾個字上畫了隻王八,將詔書攤至末尾,又龍飛鳳舞地寫了一行字:

“哈哈,看見傳位給你,高興嗎?可惜是逗你的,你不配,欽此。”

毀了這份旨意,蘭奕歡又拿了一份空白詔書,直接照著抄下來,隻是名字上,改成了“思王蘭奕臻”。

把兩份詔書都安置好,他終於忍不住,伏在桌上咳的昏天黑地,等抬起頭來,桌麵鋪的宣紙上已然有幾點腥紅的血珠暈染開來。

……

蘭奕臻聽說皇上召見,沒問緣由,以最快的速度匆匆趕到了禦書房。

明亮的燈火下,他這才看清,皇上的臉色比先前還要蒼白,唯有雙唇,帶著不正常的豔色。

他正持著毛筆,在一張宣紙上作畫,紙麵上已勾畫出了朵朵明豔盛開的紅梅。

蘭奕臻終於沒忍住,道:“陛下若身體不適,便早點歇息吧。”

蘭奕歡道:“高廣盛,你出去,把門關好。”

高廣盛出去之後,他也畫完了梅花的最後一筆,端詳片刻,輕輕吹乾,笑著說道:“這幅遺作乃是朕之心血,便贈予皇兄吧。”

遺作”二字出口,蘭奕臻一震㊣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脫口道:“陛下!”

蘭奕歡笑道:“你不要急,這點小玩意算不得什麼。”

他抬起手,冰冷的手指抓住了蘭奕臻的手腕,一雙美目在燈火下亮的驚人:“二哥,說來,這個位置當初本就該是你的。”

“——朕今天也還給你,你要不要?”

蘭奕臻反手抓住他,咬牙道:“不!你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說這些?”

蘭奕歡奇道:“這是皇位啊,你不要?”

“我不要,我要你活著!”

蘭奕歡不禁在心中暗自感歎。

人比人,氣死人。

同樣是皇兄,看看人家多沉得住氣,把為臣為兄的本分儘到了最後。

但不管蘭奕臻是真的還是演的,其實他心裡有幾分寬慰,好歹是有個親人,還願意說,想讓他活著。

隻是一生至此,皇權帝業,錦繡江山,該有的都已經夠了,若有來世,他也想過一過平常人的日子,不願再生帝王家。

蘭奕歡誠懇道:“哥,不要也得要,主要是咱家沒彆人了啊。”

說到這裡,他又忍不住歎氣:“唉,你也沒個子嗣,不知道是什麼毛病,要是短命死了,往後還得亂,拜托你可得活得長點啊。”

他覺得渾身的體力仿佛在急劇流失,幾乎要抓不住蘭奕臻的手,想了想又補充說:“善待高廣盛,他一直本分謙謹,我死後放他出宮吧。”

神誌漸漸模糊,朦朧中,感到有人用力抱著自己,耳畔的聲音忽遠忽近,仿佛有些發顫:“你若是死了,我絕不再活,讓你的盤算都落空!我是你的兄長,我不接你的位!”

蘭奕歡迷迷糊糊地想,這就演過了哈。

一個人隻有一條命,何其寶貴,又怎是輕易說不要便不要的。

他眼下應該是被蘭奕臻抱著,對方比他大了八歲,卻高大結實,手臂有力,委實令人羨慕,偏生這人還要在他跟前顯擺。

蘭奕歡心中起了點戲弄的心思,提起最後一口氣,學著方才李小姐的語氣,無比肉麻:“二哥,聽到你這麼說,我很高興,其實我對你……我對你……”

蘭奕臻顫聲道:“你對我什麼?”

——咦,這反應,好像跟剛才不大一樣?

蘭奕歡有些好奇,忍不住想要奮力睜眼,再看一看對方的神情,卻感到自己的身子仿佛輕飄飄地浮了起來。

一切疼痛與虛弱都消失了,他的身體久違的輕鬆,整個人懸浮在了半空中。

他終於死了。

而腳下,匆匆趕來的太醫無奈搖頭,蘭奕臻抱住他那具被病痛折磨已久的軀殼,手臂越收越緊,肩頭顫抖著將臉埋在了蘭奕歡的身上。

蘭奕歡聽見他發出沉悶的慟哭聲,竟似滿是痛苦絕望。

他愕然,忍不住上前拍一拍兄長的肩膀,這時卻有一陣風吹過,帶著他的身子飄飄蕩蕩,向著窗外飛去。

最後的視線中,是桌上那支沾了他血跡的朱筆被風骨碌碌吹落,劃在蘭奕臻的手臂上,蜿蜒如同血痕。

風中飄來一陣空靈的樂聲,一道男女莫辨的聲音在樂聲中輕柔地響起:

“蘭奕歡,你乃一代明君,有安社稷、補造化之功,現因萬民請願,特賜爾重生之機緣……”

“如今是大雍正平二十七年,你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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