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中酒阻風去(1 / 2)

第一日,蘭奕歡也回到了自己的寢宮。

蘭奕臻把他送回來之後,便匆匆離開,去忙自己的事了。

看見哥哥一轉身,蘭奕歡臉上一直掛著的笑立刻像是被風吹散的雲絮一樣消失無蹤,顯出幾分疲憊之色來。

他隨意揮了揮手,示意周圍的宮人們都退了下去,然後一下坐在了殿上那張寬大的紅木太師椅中,重重靠在了身後的椅背上。

蘭奕歡感覺全身的力氣好像被抽乾一樣,讓他再多走幾步回到床上的勁都沒有了。

好一會,他側過身子,抬起腿,架到椅子扶手上,頭枕著另一邊的扶手,轉頭看向對麵。

那裡,有一麵豎立的銅鏡。

鏡麵磨得很光滑,在照進殿內的陽光下無遮無攔地照出了他的臉。

——一張動人心魄,完美無瑕的臉。

像誰呢?

其實在蘭奕歡小的時候,聽人說過他長得不像齊貴妃。

不過那時是壞心眼的宮女太監,看他年紀小,齊貴妃又待他不大上心,這才故意悄悄跟他說這樣的話,還說他是齊貴妃從外麵的狗窩裡撿來的。

那個時候,蘭奕歡真就傻乎乎的信以為真,生怕母妃再把他給扔回到狗窩裡麵去,給小狗當兒L子。

等到稍微長大了一點,這些話自然就不會再信了,但是蘭奕歡由此落下了一個毛病——特彆喜歡對比他和齊貴妃相像的地方。

這麼多年來,他打量過無數遍,其實乍一看,母子兩人確實不像,那是因為眉眼和下頜的部分都不一樣。

但如果仔細觀察,他們鼻子和耳朵的形狀是一模一樣的,飲食的口味很相似,還有,頭上的兩個旋也一樣。

所以,蘭奕歡小的時候特彆喜歡看齊貴妃梳頭。

每次宮女把那些沉甸甸的珠翠摘下來,散開齊貴妃的一頭長發,蘭奕歡都要爬到床上去,摸一摸母妃的發頂,然後高興地告訴齊貴妃:“我和娘的頭上有兩個一樣的窩窩!”

齊貴妃有時候心情好了,也會笑著說:“那是因為歡兒L和娘一樣聰明呀。”

這樣溫馨的瞬間,也不是沒有的,於是,點滴、微小和細碎的溫暖,在歲月中編織成了一張網,把他牢牢地困在裡麵。

愛不得,恨不得,放不下。

這麼多年下來,蘭奕歡早已把“不是親生的”這幾個字當成了一個惡劣的玩笑,並沒有想過會是真的。

畢竟要說不像,他反倒覺得自己跟父皇才是真的一點也不像,隻不過這個沒人敢開玩笑罷了。

蘭奕歡緩緩抬起那隻沒有受傷的手,五指張開,蓋在了自己的臉上。

上一世,他與兄弟們奪權,拉攏結交大臣,博取父皇歡心,向內治國,向外攘敵,樁樁件件的事情乾得井井有條,唯獨自己活的糊裡糊塗。

大概也是因為生命太短,事情太多,千頭萬緒的,顧得了這個,也就顧不了那個了。

原來到頭來,他竟然

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鄧子墨的話到底幾分真幾分假,齊貴妃為什麼要這樣做,自己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麼?

前世今生,他和齊貴妃兩輩子的母子,確實知道齊貴妃一直很寵愛齊塒,可是……可是也不是一次都沒有偏向過他的,他總是不能相信,那居然不是他的親娘。

如果當真不是,那麼他這麼多年的渴盼、期待,甚至恨,豈不是都成了一個笑話?

如果隻把他當成個多餘的、不該存在的人,又為什麼要把他弄進宮裡來呢?

他算什麼?到底算什麼!

蘭奕歡伸手到桌上摸了兩下,摸到上麵的酒壺,於是仰頭對著嘴,一下把剩下的半壺殘酒都給灌下去了。

但喝完之後不增暢快,反倒覺得一陣悲怒之情油然而生,令他一把將手中的酒壺扔了出去,砸翻了前麵的銅鏡。

“啪嚓”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大殿的門一下子開了,嚇得侍衛和伺候的宮人們全都趕忙跑了進來,緊張之極:

“殿下,您沒事吧?”

“怎麼了,有刺客嗎?”

“快,保護殿下!”

周圍一片驚慌的嘈雜,蘭奕歡頓了頓,閉目又在椅子上躺了片刻,麵色倒是平靜下來了,慢慢地站了起來。

他甚至還笑了一下,平靜地說道:“沒事,不小心失手,把酒壺給摔了而已。”

他又轉眸,對著離他最近的宮女示意了:“來,為我更衣。”

看著周圍確實沒有彆人,蘭奕歡的樣子又很正常,眾人這才放下心來,恢複了井井有條,有的收拾鏡子和酒壺,有的過來,替蘭奕歡換衣服。

“殿下。”

蘭奕歡的近侍崇安趨上前來,接了宮女的手。

他一邊親自彎下腰去,為蘭奕歡係著腰帶,一邊低聲道:“那幫人又去咱們的幾家店麵裡找麻煩了,您就讓屬下去教訓教訓他們吧!”

蘭奕歡道:“齊塒他們?”

崇安有點憤懣:“除了他們,還能有誰敢找殿下您的麻煩!”

蘭奕歡略略沉吟。

齊塒還是和上一世一樣,最愛找他的麻煩。

而且齊塒這人精明的很,每回故意鬨不出什麼大事,卻又足以給人添堵,讓人追究起來覺得不值當,不追究又憋屈,就是故意惡心人的。

以前有兩回,齊塒也曾帶著人去過他的幾處產業裡找茬,當時蘭奕歡人不在京城,也覺得反正自己馬上就要離開皇宮遠走高飛,不會跟這些人再有什麼瓜葛了,沒搭理他。

後來齊塒消停了好一陣子,蘭奕歡自己又忙於籌劃離京,也就把這事給忘了。

沒想到齊塒給臉不要臉,今天不知道受什麼刺激了,又來這招。

蘭奕歡突然萌生出一個念頭——

會不會……其實他也知道這些有關於身世的秘密,才會對自己的怨氣這麼大?

陳年過往,想必很多證據都已經湮滅了,不好查,但或許,蘭奕歡可

以讓知情人自己來把什麼都告訴他。

就算要走,總也得活個明白再走不是?

這時,衣服也已經穿好了,蘭奕歡一正衣領,道:“好,走吧。”

崇安一怔,問道:“殿下,去哪?”

蘭奕歡笑了笑,說道:“見識見識那幫成天找事的到底有多大的能耐。點上人,跟我來。”

崇安知道主子礙著齊貴妃和五皇子的麵子,往往對齊塒多有容讓,還以為這次他也不會追究,心裡還在暗暗難受。

他卻沒想到蘭奕歡會這樣說,簡直覺得不可思議,愣了愣,立刻歡天喜地地答應了一聲,轉身叫人去了。

*

蘭奕歡先去了齊塒鬨事的那處酒樓,還沒進去,就看見門口聚了一幫人,指指點點地圍觀著。

侍衛們擠進人群中,開出一條路來,這才護送著蘭奕歡進了酒樓。

一樓空空蕩蕩,一樓的一處包廂大門敞開,裡麵滿地狼藉,砸的到處都是酒菜杯盤,跑堂的小一還在裡麵委屈的大聲嚷嚷。

“那幫人說什麼這裡的酒餿了菜臭了,還說咱們是喪良心的破地方騙錢,逼我吃碎盤子,讓掌櫃的來磕頭,分明就是沒事找事啊!他們也不是一回了,仗勢欺人——”

他的聲音還有些稚嫩,聽起來年紀不大,說到這裡,就已經被其他人給攔住了:“噓,順子,不要再說了,如果傳到那些人的耳朵裡,你不想活了麼?”

叫做“順子”的小一一聽,這才猛然住口,臉色嚇得有些發白:“不、不會吧。他們不是走了嗎?”

蘭奕歡踱步過去,抬手在順子的肩膀上拍了拍,道:“說了就說了,沒事。”

順子被他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見了蘭奕歡。

然後他一下子呆住了,傻愣愣地張開嘴,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神、神仙?”

老天爺啊!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長得這樣好看的人!

順子傻眼了,老掌櫃卻認識蘭奕歡正是酒樓幕後的老板,走過來行禮。

他並不知道蘭奕歡的皇子身份,愁眉苦臉地說:“唉,您看看這幫人,把地方弄成這樣,錢也沒給就走了。天地良心,咱們的食材都是最新鮮乾淨不過的……”

蘭奕歡唇畔抿起一絲笑,像是冬日裡玻璃上的霜,微薄,卻帶著冷意。

他說:“我知道,您去歇著,這件事情我來處理吧。”

蘭奕歡說著將手一抬,留下幾個人在這酒樓裡守著,自己帶著其他的侍衛轉身要走,一轉頭,又看見順子站在旁邊。

他便問道:“你是不是很生氣?”

順子還在呆呆地看著蘭奕歡,這位年輕的小公子也就跟他差不多大的年紀,可是相貌竟然這樣好看,聲音竟然這樣好聽,儀態竟然這樣瀟灑優雅。

他看得什麼都忘了,聽見蘭奕歡說,才想起來自己正在生氣。

順子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道:“是,是有一點。”

但是看見這麼好看的

人,好像也就不那麼生氣了。他甚至覺得,今天要是蘭奕歡打罵的他,說不定他還會挺高興。

——不對,那他豈不是有毛病。

正胡思亂想間,隻聽蘭奕歡笑道:“那你跟我來吧,我帶你出氣去。”

齊塒鬨了一場,已經回家去了,這很好。

——他正要上齊家的門,討一討這筆債。

*

蘭奕歡帶著人走到了齊家的門口,就被齊家的護院攔住了。

“你們是乾什麼的?有沒有拜帖??[]?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蘭奕歡沒說話,隻是微微側身,抬了下下頜。

他後麵的兩隊侍衛立刻跑上去,將七八名站在門口的齊家護院團團圍住了,一話不說,直接架住雙臂,拖了下去。

“喂,乾什麼?!救命,你們——”

那些人也都是彪形大漢,武學高手,但被皇家侍衛們這樣一抬,竟然根本反抗不得,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堵住了嘴拖走了。

全程,蘭奕歡目不斜視,腳步不停,徑直向前緩步而走,當邁上幾級台階之後,他才突然止步。

其他人也立即跟著他停下,隻見蘭奕歡抬起頭來,看向頭頂的那塊匾額。

上麵龍飛鳳舞地寫了兩個金色的大字——“忠義”。

而後,下麵一排稍小,又有一字:“齊府”。

蘭奕歡說:“我記得這塊匾額是先帝親手所書,賜給齊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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