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題總算得到解決,老嬤嬤給蘭奕歡調了一杯溫熱的牛乳,放在碗裡盛了過來。
她還準備了一個小銀勺,用銀勺舀了牛乳,小心翼翼地送到蘭奕歡唇邊,示意給蘭奕臻看:“殿下,就這樣喂給七殿下喝便成了。一定要慢慢的,小孩容易嗆著。”
可是蘭奕歡卻沒有喝那勺奶,抿著小嘴撇過頭去,一手緊緊攥著蘭奕臻的衣袖。
蘭奕臻緊張地說:“這又是怎麼了?”
老嬤嬤見狀,反倒笑起來,說道:“應該是孩子怕生。殿下,小殿下隻認您呢!”
問題是,他們也不過才剛剛見麵而已,難道小孩都是這麼黏人的?
蘭奕臻半信半疑,從老嬤嬤的手裡接過勺子,學著她的樣子,將牛乳喂給蘭奕歡。
蘭奕歡果然一下子眉開眼笑,小手高興地拍兩下巴掌,張嘴把奶給喝下去了。
小孩子的笑容是那樣的天真無憂,蘭奕臻瞬間感到自己心臟的跳動似乎加快了一些。
他意識到一件事,這個孩子真的隻認他。
不管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不管他在彆人的心目中有怎樣的形象,但最起碼在此刻他這個小弟弟看來,他就是最親近最值得信賴的。
一股暖流從心底湧出,溫情脈脈地流淌著,蘭奕臻示意其他的人都退下去,自己一勺一勺地給蘭奕歡喂奶喝。
其實蘭奕歡一開始是有點抗拒的,畢竟他這麼大一個人了,怎能喝奶,不過就是看蘭奕臻喂得高興,給他幾分麵子罷了。
但幾勺加了蜂蜜香噴噴的牛乳下肚,蘭奕歡發現他是真的餓了,喝的比誰都開心。
直到一碗奶下肚,蘭奕臻空碗往旁邊一放,蘭奕歡才有點發傻。
他來二哥這裡明明是要做貢獻的,結果吃喝了一通,該做的事情卻還沒有做。
似乎總是這樣,蘭奕臻給他很多很多,從他這裡拿走的,卻很少。
蘭奕臻喂完了孩子之後,也是大鬆了一口氣,情不自禁地抬起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覺得簡直比在上書房讀書還累。
他生性愛潔,但由於這次回來帶了個小活物,一通手忙腳亂的折騰,到現在還沒顧上梳洗和換衣服,所以這麼一偏頭,蘭奕歡突然發現,蘭奕臻的臉上還隱隱殘存著淚痕。
這是因為他剛剛為那名死去的護衛傷心過不久的緣故。
所有人都說太子冷酷無情,這隻是因為,他的痛苦從不讓人看到罷了。
蘭奕臻擦完汗轉過頭來,不確定地問蘭奕歡:“你吃飽了沒有?”
他看見嬰兒瞪圓了眼睛看著自己的臉,這才反應過來問他也沒用,想了想,就伸手摸了摸蘭奕歡的小肚皮。
圓圓的,應該是不餓了吧?不能喂太多,這麼小或許會撐死。
於是,蘭奕臻找了塊帕子,輕輕為蘭奕歡擦了擦小嘴。
他一彎下身子,蘭奕歡突然抬起小胳膊,努力向他夠了過去。
蘭奕臻一怔,道:“怎麼,我擦疼你了嗎?”
他想看看蘭奕歡要做什麼,結果一靠近他,冷不防對方伸出的小手已經擦過自己的眼角,然後抹了幾下。
蘭奕臻怔住了。
讓蘭奕歡擦了一會,他才反應過來,拿起旁邊的銅鏡一看,這才發現自己的臉上還帶著淚痕。
而小孩子剛才就是企圖用小手將這些淚痕抹掉。
見蘭奕臻放下鏡子看著自己,蘭奕歡又“啊啊“了兩聲,仿佛在說:哥哥彆哭。
蘭奕臻不禁問道:“你是在安慰我嗎?”
說完之後,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蘭奕歡卻好像聽懂了一樣,卻使勁點了點頭。
蘭奕臻怔住。
他看著蘭奕歡伸出手來,摟住自己的脖子,跟他貼了貼臉。
感受到那柔軟的,帶著奶香味的觸感,蘭奕臻忍不住收緊了手臂,抱住這個趴在自己肩頭的孩子。
他輕聲說:“我不難過了,謝謝你。”
蘭奕歡微微一怔,然後趕緊拍了兩下巴掌。
太好了,沒想到他還沒使出幾招,二哥就已經被安慰到了。
其實對於二哥來說,讓他變得開心起來一點也不難。
他可以給你吃的喝的,儘心儘力地照顧你,而你隻需要對他笑一笑、抱一抱,他的傷心很容易就去掉了。
蘭奕歡衝著蘭奕臻笑起來,然後扭頭,在蘭奕臻的麵頰上“啵”地親吻了一下。
柔軟的吻落在臉上,也仿佛落在心間。
蘭奕臻的身子顫了顫。
突然,他覺得一陣眩暈。
抱著蘭奕歡抬起頭,蘭奕臻發現整個世界好像都變得模糊迷離起來,天上的星星晃動著墜落,迷離的星光打著旋湧入大殿。
很快,整個東宮都被浸泡在了星星的海洋中,然後隨著星光一同消散。
——夢境結束了。
蘭奕臻睜開了眼睛。
睜眼還是東宮。
眼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周圍沒有那個慣常陪伴著他的熟悉呼吸,可是夢境中的一切仍是那樣的清晰,甜蜜的吻仿佛烙在了頰側,輕輕撫平了內心深處陳年的傷痛。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甚至仿佛連肩背處的傷口疼痛都緩解了好些似的。
大概是休息的好吧,畢竟,他很少能做到這樣好的夢。
蘭奕歡,蘭奕歡,蘭奕歡……
蘭奕臻閉上眼睛,輕輕默念這個讓他無比眷戀,讓他無數次得到陪伴和救贖的名字。
很早很早之前他就知道,愛上蘭奕歡是一條不歸路,但這條路隻要踏上去一步,就會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每一天,他都比前一天愛的更深一些,因為蘭奕歡的一舉一動,一眨眼一呼吸他都喜歡。
今天明明是害怕克製不住自己才跟蘭奕歡分開住的,可是此時此刻,他又瘋狂地想見到自己的弟弟了。
於是,蘭奕臻靜悄悄地起身,走到隔壁。
他站在門口,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這才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進了蘭奕歡的房間,
與蘭奕臻不同,剛才的夢境消耗了蘭奕歡不少的力氣,他睡得正熟。
蘭奕臻站在那裡,看著那張銀白月光下的臉。
那是一張毫無瑕疵的麵孔,足以讓世上所以極儘誇飾的詞彙都黯然失色,縱使是一點點眼看著孩子稚嫩的麵容長成這幅模樣,蘭奕臻的心裡還是忍不住每每都要感歎造化的神奇。
他屈下身去,半跪在蘭奕歡的床前,用手輕輕撫摸著他綢緞一般散了滿枕的長發。
纖長濃密的睫毛,柳葉刀般的、未經描畫便已飛揚入鬢的眉梢,下麵那雙嫵媚多情的眼睛閉著,眼尾末梢微挑,看不到笑意的時候,就顯出幾分清冷意味來。
再下麵,是挺直的鼻梁,小巧的鼻頭,淡色的、微抿的薄唇,由下頜至脖頸間過渡的弧度優美的不可思議……
每一處五官都精致到了極點,也柔美到了極點,可是搭配上蘭奕歡的氣質神情,這柔美中,就帶了些堅韌不屈的、無可撼動的力量。
蘭奕臻著魔般地一寸寸俯下身去,咫尺之間微頓,然後將唇貼在蘭奕歡的嘴唇上。
他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隻是閉上眼睛,靜靜地體味著。
“隻要有你在我身邊,我就再也不會傷心了……”
蘭奕臻戰栗著,低聲說:“所以你,能不能不要離開我。”
*
第二天蘭奕歡走後,蘭奕臻開始認真地思考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究竟為什麼會產生那麼多有關於蘭奕歡的夢境。
一個人夢見自己喜歡的人很正常,可是他的夢境實在太過真實了,而且內容往往也與現實都有著某種巧合的聯係。
蘭奕臻忘了自己從什麼時候起,開始做那些五花八門,光怪陸離的夢。
夢中,他見過蘭奕歡身死,做出過放棄愛情的痛苦決定
,回憶起父母的誤會與冷淡……樁樁件件都是苦悶。
可是自從蘭奕歡知道了他因噩夢難寐而頭疼之後,那些夢境就一個個被解決了。
有人握住他的手承諾不會離彆,有人在他痛苦的時候送來安慰,也有人,在他痛苦割舍的時候,給他堅定的擁抱。
他明明並不是一個會輕易釋懷的人,但因為是蘭奕歡,所以輕易救贖了這些痛苦。
想著這件事的時候,蘭奕臻習慣性地用手壓著手臂上那道陳年的傷疤。
這一世他第一次見到重生的蘭奕歡時,傷疤就出現在了手臂上,不時因他的心情而疼痛。
一開始蘭奕臻感到疑惑,想起了前世之後方知,這就是蘭奕歡去世那一刻,落在他手臂上的那支朱筆劃出來的印記。
因為蘭奕歡選擇跟他回到東宮了,所以印記就顯現出來了。
所以,那些夢,會不會也跟蘭奕歡有什麼關係?
回味著昨晚夢裡還不會說話,就拚儘全力來安慰他的小寶寶,蘭奕臻忍不住生出一個念頭——
如果,夢中的蘭奕歡,就是現實中蘭奕歡某種意識的化身……
因為他想要安慰自己,自己那段並不愉快的過往中,才會多了那樣一名可愛的小孩子……
想到這種可能性,蘭奕臻的心臟不禁狂跳起來。
在那麼多患得患失,絕望彷徨的歲月中,仿佛時至今日,他才總算隱約看到了一線天光。
——或許在蘭奕歡的心目中,他也很重要。
不是那種單純的,對於親人的在乎。
不是可以隨意取代的每一個對他好的人之一。
而是獨特的、最親的、也會被放在心上在意的。
要不然蘭奕歡重生之後,怎麼就選擇一直在東宮住下了呢,怎麼就那麼黏他,睡覺要他陪,吃飯要他喂呢?
隻是有過前世那些經曆之後,蘭奕歡的心防太重,才不會開竅意識到這些,他們的身份橫亙在兩人之間,帶來了太多的阻礙。
蘭奕臻突然想,如果他不當這個太子,不要這個皇位了,會不會蘭奕歡就能少點顧慮,漸漸地把對他的感情變成愛?
一想到能夠獲得蘭奕歡的愛,僅僅是看到了一點這種希望,蘭奕臻都無可抑製的感到心潮澎湃,全身發燙。
就算讓他隻享受這生命中最燦爛的一刻都可以,他願意萬劫不複,死無葬身之地。
隻要蘭奕歡愛他,隻要能夠讓蘭奕歡稍微地、愛他一下。
拱手山河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