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蘭奕歡歎了口氣,摸出一塊帕子,遞給莎達麗,說道:“來,擦擦。”
這人的臉上永遠帶著笑,嘴裡永遠沒半句準話,莎達麗有點生氣,隻想把這塊帕子掀到蘭奕歡的臉上,可抽噎了一下,終究舍不得那樣做,接過帕子,擦了擦臉。
她一隻手還揪著蘭奕歡的衣袖,生怕他跑了。
蘭奕歡道:“我……不是不認你……”
他的嘴裡總算冒出了這麼一句話來,莎達麗立刻說道:“你一開始不認我,是怕連累我,你覺得大雍很危險,我知道。可是你現在還有什麼理由?我們不再是你想要疏遠就能擺脫的關係了!”
蘭奕歡這個人向來都是深思熟慮,心事極重,莎達麗這性子卻是全世上就沒她說不出口的話,把蘭奕歡治的死死的。
他無可回避,終究也隻能說:“你為什麼這麼快就能接受我是你的親人了?”
莎達麗說:“在我心裡,你一直都是。”
蘭奕歡說:“對呀,因為咱們已經相處了那麼久,彼此都熟悉和了解對方,是不是?但對於其他人來說,不是這樣的。我從小在大雍長大,可能對很多東西的想法、習慣都和你們不一樣,我怕我……”
蘭奕歡頓了頓:“我怕我讓大家不高興,或者給大家添麻煩。”
莎達麗完全沒把蘭奕歡的擔憂當成一回事:“沒事,你不用擔心這個,他們就沒一天是從早到晚都高興舒心過下來的。”
蘭奕歡:“……啊?”
達剌的王室過的這麼艱辛嗎?
“因為我每天都在給他們添麻煩。”
莎達麗挺起胸,驕傲地說:“我藏過我爹的酒,倒過大伯的墨汁,還剪過爺爺最喜歡那匹小馬的馬尾巴,今天我跑出來找你的時候他們也不知道,估計現在都在著急的到處找我呢!”
蘭奕歡:“……”
莎達麗說:“但是我爹把我養到現在了,也沒有丟掉我,因為我是他女兒啊,我給他添麻煩是應該的,這樣才能讓他感受到當爹的快樂。”
“你少讓他們操了這麼多年的心。”莎達麗說,“他們應該補償給你才是。”
蘭奕歡不禁聽得笑了。
他靠在牆上,笑起來的時候,仰頭看著小巷上方那片狹長的天空,眼中也不知是什麼情緒,片刻之後才說道:“是這樣的道理嗎?”
莎達麗說:“哎呀,你怎麼連我都懷疑?你信我的沒錯!”
她上前抱住蘭奕歡的胳膊,看著他,眼中帶著祈求,說道:“走吧,走吧,走吧。”
*
就在蘭奕歡被莎達麗軟磨硬泡的時候,發現莎達麗不見的林罕果然也在慌神中。
“你說她是聽了我們說話,然後就走了?”
林罕問自己身邊的年輕人:“你怎麼知道?”
那個年輕人名叫阿瓦,也是之前莎達麗第一次帶著蘭奕歡來驛館時,曾經跟她說笑的年輕人。
他雖
然在這裡擔任護送出使團隊的衛隊長,其實也是個貴族出身,應該管林罕叫一聲“二舅”。
阿瓦摸了摸頭,說道:“她應該是聽見了吧,因為她就是從你們的窗戶邊跑過來的,然後這樣的表情……”
他想了想,用手捂住嘴,然後做作驚訝地瞪大眼睛,倒退幾步。
林罕看的滿頭黑線,揮手道:“行行行,繼續吧。”
阿瓦放下手,說道:“然後她就跑到了馬邊,斬斷韁繩,上去之後就離開了。這樣應該是聽見了吧。”
林罕說:“那你當時是死了嗎?為什麼不攔住她!”
阿瓦道:“舅,我也聽傻了啊!!!先前不是說……”
他小聲嘟囔道:“不是說小舅人沒了嗎?你和大舅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我這也挺難過的,結果現在居然一下子找回來了,難道不驚人嗎?”
林罕頭疼道:“你這個廢物,我真是一天天要被你們這些兔崽子給氣死了。他受重傷,臉壞了,被名醫治好了,所以模樣看著年輕些,就這麼簡單!以後不許胡亂咒人!”
阿瓦心裡想著阿雅思那張年輕的麵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低聲說:“名醫,名醫,妙手回春啊。”
林罕簡直想踹他一腳,但這時,阿雅思已經走了出來,阿瓦連忙住口,熱情洋溢地衝著衝著阿雅思打招呼:“小舅,您好呀。”
阿雅思微笑著說:“你是拉娜姐姐的孩子吧,你好。你剛出生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現在都長成英俊的大小夥子了。”
阿瓦嘿嘿直笑。
孟恩也從阿雅思的身後走了出來,兄弟之間能夠重新相認,對他來說絕對是一生之中最大的喜事,令他嚴肅的麵容上也布滿了笑意。
此時周圍沒有閒雜人等,孟恩便直接說道:“等明天,咱們也把歡兒給接過來見一見吧。之前雖然見過幾麵,可都沒一起好好說過話,其實我這陣子,心裡一直很惦念他。”
自從看到阿雅思那封信,知道了蘭奕歡很有可能是自己的侄子,孟恩就一直非常想見見這孩子。
但一方麵是還無法最終確定,也不知道蘭奕歡願不願意認他們,另一方麵也是怕中了有心之人的圈套,危及雙方的安全,所以他才遲遲猶豫。
如今,其實也不能說是最好的時機,但阿雅思都回來了,全家在這裡,就差蘭奕歡一個人,孟恩就覺得心裡還缺著一塊,好像冷落了那孩子,很過意不去。
阿雅思卻通過這段時間跟蘭奕歡的相處,稍稍猜出了兒子此時可能的心情,他想了想,說道:“歡兒可能還沒有完全適應,我先去和他說一說。”
孟恩說:“對,對,彆讓他不高興!這些都看他的。正好,咱們也好好準備準備……”
他說到這裡,林罕想起了什麼,不由得大叫了一聲:“啊呦!”
其他人都緊張地看著他,連聲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林罕說:“完了完了,我想起來了,莎達麗這丫頭要是真的聽見了咱們的
話,又那麼急匆匆地跑出去,多半是去找歡兒了。萬一她現在就要把歡兒給拽過來,咱們根本就沒有準備!”
這處驛館周圍都有達剌的勇士守衛,倒是安全,可他們什麼都沒有準備,也不知道蘭奕歡喜歡什麼,愛吃什麼,能不能接受他們平素的言行習慣。
大雍和達剌完全是兩種環境,這孩子從小在大雍的宮殿裡長大,萬一這樣正式見麵的印象不好,不喜歡他們這些家人,那該怎麼辦?
大家一聽,全都慌了。
阿瓦立刻說道:“我昨天在院子裡亂扔了很多武器,他會不會害怕?我去收拾一下吧!”
孟恩道:“你快去!小弟,歡兒喜歡吃什麼,你知道嗎?你寫個單子,我立刻派人去買回來!”
林罕說:“還有這院子,應該布置布置。來人,來人!”
雖然還沒有確定蘭奕歡一定會來,但大家都已經團團地忙亂起來,緊張地布置著這座不能被稱為家的驛館。
孟恩指派了一群人乾活之後,又迅速回到了自己所住的院落中,找到了自己的妻子。
與大雍的習俗不一樣,達剌的女人也同樣有資格掌權甚至四處遊曆。
林罕的妻子喜靜,留在了達剌,而孟恩和他的妻子塔娜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塔娜年輕的時候還經常隨他一起上戰場殺敵,兩人感情甚篤,這次也一同來到了大雍。
不過因為塔娜好動,再加上曾經又在打仗時傷過身子,所以兩人商議之後,一直沒有再要孩子。
塔娜一聽孟恩說蘭奕歡有可能要來,立刻也緊張起來,說道:“那怎麼辦?我要不要去換身衣服,顯得稍微溫柔慈愛一些?大雍的女子看起來都很端莊,我這個樣子,會不會嚇到他呢?”
孟恩卻並沒有關注服飾,看了妻子一眼,覺得依舊像往常一樣美麗:“我覺得你這樣子很好。但我是在想,如此匆忙,咱們也來不及準備什麼有家鄉特色的好菜,能不能給他熬一份奶茶喝?這裡的人中,隻有你做得好。”
他們那裡的習俗,遠行的遊子回家之後,都要先喝上一大碗的奶茶,倉促之間彆的來不及準備,孟恩想著,最起碼這個儀式要有。
塔娜連連點頭,說:“你去把東西準備好,我這就去。”
孟恩出去之後,她想了想,還是換了一條自己最漂亮的裙子。
塔娜從來沒有見過蘭奕歡,但是她所見到的孩子們大多數都是上躥下跳,闖禍不斷,沒事轉著八百個心眼的皮猴子,一個賽一個的不好對付,所以很擔心蘭奕歡會不喜歡他們,甚至不好相處。
在鏡子麵前照了照,又試著練習了長輩溫柔慈愛的笑容,塔娜這才過去帶著下人煮奶茶。
所有的人都動起來了。
阿瓦衝到他們一眾武士所住的值房,看見不當值的人一個個躺的橫七豎八,連忙把他們叫起來收拾房間,收拾自己。
大家一邊乾活,一邊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蘭奕歡會喜歡他們更熱情一點還是穩重一點,一會是不是得
換上統一的衣裳站在門口,才顯得比較隆重威武。
林罕忙亂了一通,突然想到,不管蘭奕歡在這裡住不住,都應該有他的房間才是,立即挑選了一處最好的房間,親自挽袖子,帶著人布置了起來。
阿雅思知道蘭奕歡喜歡繁華熱鬨,寫出了蘭奕歡愛吃的東西之後,他又讓人買了不少的花燈,自己爬到樹上,尋找合適的位置,一盞盞地掛上去。
後廚裡,孟恩和塔娜夫妻一邊商量著配方,一邊熬奶茶。
大家忙的熱火朝天,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座驛館中要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然而,大概是這工程實在太大了,正是熱火朝天的時候,驛館的大門突然一下子被打開了。
緊接著,就是莎達麗的聲音傳了進來:“沒事,你快來,大家都很好相處的——”
話音突然戛然而止,莎達麗還保持著去拉蘭奕歡的動作,整個人卻已經僵住了,有些呆滯的看著麵前這一幕。
打掃到一半的庭院,掛在樹上的花燈和阿雅思,後院裡傳出來的濃濃奶茶味,親自扛著一床被子站在廊下的林罕……
後麵的回廊下,還有阿瓦所帶著的一群正要鬨哄哄去找衣服換衣服的大小夥子——有的人外衣都已經脫了。
莎達麗十分震驚:“你們在乾什麼!”
大家都是滿臉尷尬和驚慌。
他們本來想隆重的歡迎蘭奕歡,沒想到攤場鋪的太大,蘭奕歡和莎達麗又來的太快,這樣弄到一半,反而還不如不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