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青山生玉骨(1 / 2)

兩人對視了片刻之後,蘭奕歡像是被蘭奕臻手上的鎖鏈晃了眼睛,睫毛微微一垂,移開了目光。

他抬手,輕輕按在身側作為裝飾的佩劍上,冰冷的劍柄將殺氣透入肌膚,一股迫人的力量也隨之遍及全身,支撐著他一往無前。

緊接著,蘭奕臻也轉過身去,向著正平帝躬身一禮。

禮官高聲質問道:“太子為何麵君不跪?!”

蘭奕臻淡淡地說:“孤自受封儲君以來,得父皇恩典,除祭拜天地祖宗,再不屈膝,如今太子之位猶在,自然一切如舊。”

正平帝此時忽然抬起頭來,看了蘭奕臻一眼,問道:“你就沒有絲毫悔過之心?”

蘭奕臻道:“兒臣無錯!”

他上殿後的這幾句話,頓時引起了一片議論之聲。

畢竟昨日太子攻城有目共睹,如今他卻這樣理直氣壯,沒有半分羞愧之色,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正平帝道:“好,是朕當年看錯了,你如此不聽教誨,目無法度,如何堪當祖宗之宏業?你既此時還以太子之身份自持,那麼朕便先發落了你吧!”

他難得會在這種場合說這樣多的話,卻如同提線木偶一樣,隻能背出早已寫好的台本,齊弼在人群中微笑著注視著這一幕,看著坐在皇位上的帝王像狗一樣聽從著他的吩咐。

不等正平帝下令,旁邊自有人將昨日寫好的那份聖旨送到了他的麵前,道:“陛下,詔書在此。”

正平帝展開聖旨看了一眼,說道:“很好,一個字都不差。”

蘭奕歡莫名覺得他這句話有點古怪,微微抬頭,卻見正平帝忽然將聖旨一擲,直接扔到了他懷裡,說道:“念!”

蘭奕歡一怔,接住聖旨。

像是這等傳達廢位、冊封等重大命令的詔書,通常是要由中常侍宣讀的,正平帝突然丟給了他,實在有些不符合規矩。

蘭奕歡還以為這又是齊弼的陰謀,但目光微微一抬,已經接觸到了那位送上詔書的中常侍同樣錯愕的目光。

他無暇細想,躬身領命,拿著詔書快步走了出來,站在蘭奕臻的身邊,開始誦讀。

——天底下,自己念自己繼位詔書的奇幻經曆,恐怕也隻有他一個人有了,就連上輩子,蘭奕歡都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

但隨著那一句句熟悉的話語從口中吐出,恍惚間,他也有了種時光倒流之感:

“……皇七子歡,幼有明德,溫恭賢孝,允文允武,敏慧仁善……為子之道,唯父能知,必能克成大統,即膺寶位……”

上一世宣讀這封遺詔的時候,正平帝已經駕崩,蘭奕歡還記得自己跪在冰冷的金磚上,聆聽著遺詔上的話語,全身的血液卻好像在沸騰燃燒。

緊接著,他接過詔書,所有的人都跪地行禮,山呼萬歲,權勢與江山儘在指掌之間,那種感覺,確實讓人如在雲端。

旁觀者看見他們蠅營狗苟,爭名奪利,不免唏噓感歎,一出大戲落下

帷幕,往往會未在局中的人問上一句“值得嗎?”

如果是當時的蘭奕歡,一定會回答一句“值得”。

隻因人生在世,身處在這滾滾紅塵中,原本就跳不出名利之外,又有幾個人能夠脫俗,不想要榮華富貴,尊嚴體麵呢?

更何況,活上這一遭,不去做這些,又能做什麼呢?如果不爭,就不會被背叛、謀害、侮辱和踐踏了嗎?隻怕更多!

直到現在,蘭奕歡也不覺得自己曾經的選擇是錯。

但,如今已是新生。

蘭奕歡念完了詔書中關於正平帝退位和授意自己繼位的內容,下麵就是對於“太子臻”的處置了。

蘭奕歡盯著蘭奕臻的名字,正平帝那句“一個字都不差”在心中一轉,目光不由定住。

但他並沒有再向下念去,而是轉首看向周圍眾人的反應。

隻見人人的臉色震悚莫名,反應過來之後,又立即紛紛避席而起。

欣喜於蘭奕歡繼位的已然伏地垂首,表示臣服;還有部分人不能置信,跽身怔愣;不服者麵露憤懣;知道聖旨尚未念完的人則是驚疑不定,猜測著蘭奕歡的心思。

眾人百態,一覽無遺。

將這些大致收於眼底之後,蘭奕歡唇角微揚,竟將詔書一合,也跪了下去,雙手交疊行禮道:“兒臣謝陛下恩典……”

——他竟然真的不打算再念後麵對蘭奕臻的處置部分了。

這就連蘭奕臻事先都沒有想到。

他剛才一直昂然未跪,坦然從容,此時心裡卻湧上一陣強烈的不安,猛地低頭,看向蘭奕歡。

此時此刻,齊弼大概也察覺到不對了,隻是他不好在這種情境下站出來開口,隻能麵色沉沉地看著蘭奕歡。

這小子的身世就是天大的把柄,說出來之後隻怕他連性命都要不保,按理說是絕對不敢胡鬨的……他到底想乾什麼?

這時,便聽蘭奕歡聲音清朗,說完了後半句話:“隻是兒臣不敢奉詔!”

正平帝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聲音竟似微微有些顫抖:“為什麼?”

蘭奕臻突然低喝道:“蘭奕歡!”

蘭奕歡沒有看身邊的兄長,唇邊卻抿出了一個淺淺的笑意,然後“砰”一聲,衝正平帝用力磕了個頭。

少年的嗓音回蕩在寂靜的大殿中:“謝父皇撫養之恩。”

蘭奕歡抬起頭來,清清楚楚地說道:“但兒臣並非皇室血脈,故不能繼承大統,所以無法領命!”

齊弼霍然站起身來,渾身泛起一股冷意。

——蘭奕歡真是瘋了!

一片死寂,隨後滿座嘩然。

有人驚愕地高聲說道:“七殿下,你在說什麼?你怎會不是皇室血脈?”

蘭奕歡道:“因為我並非父皇親子,乃是當年出生時,齊弼為一己之私所調換入宮!此人狼子野心,早有籌謀,今日更加勾結趙齊王良等人,蒙蔽陛下,陷害太子,意圖謀反!”

蘭奕歡向

著正平帝膝行數步,一直到他麵前的金階之下,拱手高聲說道:“臣蘭奕歡,狀告齊弼謀權亂政,勾連外敵,混淆皇室血脈,罪大惡極!請陛下將其處以極刑,以明典範!其種種罪狀證據,臣已儘書之,其中絕無虛言,請為陛下所陳!”

蘭奕歡說著,將一封奏折拿了出來,雙手奉上。

蘭奕歡這一驚天自爆已令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接下來扯出齊弼更是震撼之極。

他剛才話中提到的王良就是方才將齊弼那份聖旨親手遞給正平帝的中常侍,此時已經滿頭大汗,顧不得規矩,連聲說道:“休要胡言亂語!休要胡言亂語!”

他說著,竟要奔下玉階,去蘭奕歡手裡搶那封折子。

蘭奕歡卻一下站起身來,將他推開,疾步走到禦前,對著正平帝高聲說道:“陛下!”

正平帝感到胸腔內的血液好像終於有了溫度,又似化成大火,熊熊地燃燒起來。

他站起了身,要去接蘭奕歡手中的折子。

可是差一點,就差一點……指尖都沒來得及觸碰到奏折,正平帝終究還是眼前發黑,一下坐倒在了龍椅中。

王良見狀,立刻高聲喊道:“陛下都是被七皇子的大逆不道、顛倒是非氣成這樣的!七皇子要弑君!各位大人快來勤王護駕啊!”

人們幾乎已經無法看明白這事態了,一時間滿心驚疑,動搖不定,簡直看哪一方都像是披著人皮的粉墨骷髏。

王良也是精明至極,這樣做正是想把事情徹底攪亂。

可是他剛喊了這幾句,蘭奕臻便已疾步走到他跟前,從旁邊的侍衛手中一把將劍奪了過去,手上的鎖鏈竟絲毫無礙行動,已將王良一劍穿心而死。

王良雙眼圓睜,直挺挺地倒在了血泊中。

這時候求的就是個果決乾脆,不留餘地,蘭奕臻這一劍下去,雖然少了個活口作為罪證,但也將周圍的所有嘈雜都震懾住了,沒人再敢胡亂叫喊。

正平帝劇烈地喘息著,說不出話來,他這輩子就是這樣,永遠也說不出自己想說的話。

可他的手顫抖著抬起來,指著蘭奕歡手裡的聖旨。

蘭奕歡低頭看了眼聖旨,已經明白了正平帝的意思,於是立即舉起聖旨,高聲說道:“這份聖旨也是假的!”

“齊弼模仿陛下筆跡寫下詔書,想要處死太子,推我上位,再行篡奪江山!可是詔書上的‘臻’字沒有缺筆,可見並不是陛下的意思!”

蘭奕歡說著,已經一把將聖旨塞進了韓太傅的手中,說道:“太傅請看,實情是不是如此?”

因為蘭奕臻的“臻”與開國太/祖的表字重複,正平帝在詔書上寫到這個字的時候為表尊敬,往往都會缺少“臻”第一筆的一橫,正平帝這回卻刻意沒寫。

齊弼百密一疏,並未發現,此時聽到蘭奕歡揭破此事,簡直震怒非常。

原本齊弼脅迫正平帝寫了第一份詔書之後,也沒有想過要更改,畢竟這也是一件挺麻煩的事,還是在正平帝的言語誘導

之下,他才會換了第二份詔書。

卻沒想到,這個沒用的東西,竟是要故意在上麵留記號!

真是小瞧他了!

聽到蘭奕歡的話,韓太傅立即檢查詔書,沉聲說道:“確實如此!”

一份有問題的聖旨,頓時讓蘭奕歡的話變得更加可信,畢竟聖旨的受益人是他,一個人甚至可以放棄唾手可得的皇位都要說出的真相,再怎麼離譜,也是可信的。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