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吳先是習慣性地點頭,才反應過來:“再準備一份?還有什麼交接的文件需要補充嗎?”
喬南期仍然望著病房內。
病房裡那個狼狽地發著瘋的人分明是他的父親,可他卻十分享受觀賞這一幕一般,隻是這麼平靜地看著,沒有移開目光。
他知道他這幾日又有些控製不住了。
負麵的情緒仿佛決堤一般傾瀉而來,即便他昨晚在陸星平那裡調節了很久,即便他其實很清楚他現在的那些想法可能會帶來什麼後果……
但他還是忍不住。
就好像他今天還是來了這裡一樣。明明在達成目標之後,他就告訴自己忘記那些賀南帶來的過往,可昨晚他又夢到了喬安晴,又夢到了喬安晴在他麵前跳下的那一刻。他克製了一個上午,終究還是來了這裡,欣賞賀南的醜態。
看了這麼久,心中方才暢快了一些。
“……先生?”
喬南期說:“不是交接的文件。是協議,給趙嶸簽的,你之前做過類似的。”
小吳把這句話在腦子裡轉了三轉,這才想到上一次幫喬南期專門給趙嶸準備協議是什麼時候——一年多前的那份結婚協議。
喬南期一字一句地說:“準備一份。”
“上麵要寫什麼,我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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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
晚秋終於在昨日的一場大雨中結束,清晨的朝陽剛剛升起,照映出一層籠罩著整個楊城的薄薄的霧。待到霧氣驅散,空氣卻依舊冰涼。
過往行人匆匆,拉出一副朝氣勃勃卻抹著初冬寂寥的畫卷。
喬家的總公司這塊地方許多人來來往往,趙嶸穿梭在人群中,能感受到時不時彆人回頭的視線。
他微微低下頭,把自己的半張臉埋在了圍巾裡,這才減緩了些許不自在。
剛走進大樓,就看到小吳在前台前麵靠著,百無聊賴地等著他。
小吳身側什麼人也沒有。
趙嶸本來已經做好了今天又要和喬南期牽扯的準備,此刻乍一看隻有小吳一個人,他居然還愣了一下。
“趙先生,”小吳走上前接他,視線落在趙嶸圍著脖子的圍巾上,“外邊降溫了?”
趙嶸之前一段時間在公司,同小吳關係相處得不錯,小吳也知道他脾氣好,這才隨意得很。
可也不知道為什麼,小吳今天的目光有些閃爍,他看著趙嶸,欲言又止,隻問出了這麼個問題。
趙嶸搖頭:“還好,今天剛降溫。我怕冷。”
小吳走在前頭,領著他上了樓:“交接股權的材料和文件我已經準備好了,您跟我上來吧。”
趙嶸今天就是來辦這件事的,自然跟上。
他本來以為會去行政處或者哪間會議室,沒曾想小吳帶著他去了隔壁大樓的休息區。
這片休息區其實和高檔的公寓差不多,經常用來給公司的高層和一些需要隆重接待的人住的。雖然有時候也會用來做一些彆的事情,但大多數時間都是閒置的。
趙嶸沒有來過這裡,卻也知道這種地方平常不用來辦公。他眼看著小吳把他帶到了偏高層的一處公寓,裡頭整潔如新,仿佛一個隨時都能入住的賓館。什麼人也沒有,隻有客廳一旁的長桌上放著需要的文件。
小吳走上前,將那些疊在一起的文件攤開:“您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
他問:“我不就是來拿個文件嗎?怎麼要在這裡。”
小吳動作一頓,手中的力度鬆了鬆,拿著的文件掉回桌上。他趕忙再度拾起,迅速整理著,答道:“先生說今天辦公區域用滿了,您就是來核對一下用來轉交股份的文件,不用在會議室。”
他把這些文件都擺好,快速道:“趙先生,你來看看吧,我還有彆的事情要忙。”
趙嶸剛覺得小吳比平常要莽撞些,見他匆匆忙忙要走,當他是被自己這點私人恩怨耽誤了工作,便沒有再問。
小吳離開了,周圍隻剩下他一個人,靜悄悄的。
他走到長桌前坐下,獨自一人開始認真地核對起這些需要用到的文件。他想早些離開這個地方,看得格外認真,目光在紙張上不住地掃著。
也不知看了多久,十幾分鐘,亦或者是幾十分鐘。
趙嶸收回目光,伸了個懶腰,站起身打算收拾這些文件帶走。
可他剛站起來,餘光中,陡然瞥見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影。
喬南期今天依舊穿著一身貼身的白襯衫,貴而不奢的布料勾勒出他上身的線條,領口最上方的扣子散開著,周正中藏著幾分隨性。
他一隻手拿著一疊算不上薄的紙,另一隻手拎著個袋子,裡頭不知裝了什麼。
他就這樣微微靠著門框站在門口,看著趙嶸。
趙嶸根本沒聽見響動,不知道這人是什麼時候來的。
他目光剛轉過去,便和喬南期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或許是太猝不及防,又或許是他太久沒有見到這樣衣冠楚楚而無法捉摸的喬南期,他趕忙撇開視線,抓起桌上的文件打算離開。
“我事情辦完,先走了。”
喬南期隻是輕輕將手中拎著的牛皮紙袋放下,回身,關上了門。
門關上的那一刻,趙嶸聽到了一聲清脆的落鎖聲。
喬南期看向他,眸光沉沉。
“趙嶸,”他說,語氣中包裹著一層濃濃的繾綣,“你吃早飯了嗎?”
趙嶸一愣。
喬南期走到長桌前,將那袋子裡的東西拿了出來。香氣飄蕩而出,他這才發現,喬南期帶來的是一碗粥。
“我問過醫生,胃痛沒有辦法快速根治,要慢慢養。”
他將手中的兩疊紙放到一邊,把這碗粥打開,推到了趙嶸麵前,又認認真真地拆開了餐具。他似乎從沒做過這樣的事情,舉止間滿是生疏,磕磕絆絆的,在一陣靜謐中,好一會才放好了所有東西。
趙嶸看著他這樣做著,本來想開口問,卻突然忘了要問什麼。
喬南期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情。
他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喬南期。
所以他腦海中一片空白地看著喬南期做完這些,緩緩閉上眼,收住了心底的一團亂麻。
片刻,他壓低了聲音說:“喬南期,我……”
“你如果不喜歡喝這個味道的粥,我可以再讓人去買新的,或者我自己去買。”喬南期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一般,立刻開口截斷了他的話,“你胃不舒服,我會幫你慢慢養好的,我了解了很多。”
“你想去哪裡玩,去和方卓群、去和劉順、去夜場——都可以,想讓我陪,我會儘力空出時間。隻要你會回家。”
“我……”他頓了頓,從前的鋒利不知被儘數收斂到了哪裡,“我不太會說這些話。我知道我以前很不好,所以,以後你可以提,我都會聽,都會改。”
他將那疊紙工工整整地放到了趙嶸麵前——那是一份協議。
一份比趙嶸一年多前和喬南期簽的協議還要厚上許多的協議。
他繞過長桌,走到了趙嶸身邊。
或許是趙嶸此刻的安靜讓他有了點信心,也可能隻是他想這麼做了,他從趙嶸身後抱住了他,貼在他耳邊說:“我讓小吳新準備了一份結婚協議。這裡麵,有我所擁有的,還有陳家,你還想加什麼可以和我說。”
他仿佛在哄著趙嶸:“乖一點,簽了,我們以後……一起過。”
上一次見麵,在酒吧衛生間前的狹長走道裡,昏暗的光線下,趙嶸曾經抬手止住了喬南期的話,什麼也沒聽。
這一回,他沒有打斷喬南期,甚至沒有推開喬南期。
男人的體溫從身後傳來,他的耳側能感受到喬南期溫熱的呼吸。
他沒有看那份結婚協議,安安靜靜地看著那碗粥,聽著喬南期說著那些在他的記憶裡的喬南期不可能說出的話。
或許但凡是換一個對喬先生有遐想的人站在這裡,這都是一份極大的“殊榮”。
趙嶸第一時間沒有動。
他知道喬南期從他背後抱了上來,但那一刻,他感受著這個以前兩人從未有過的仿佛普通戀人般的接近,居然發現自己心下沒有一絲觸動。
連他自己都驚訝,以至於一時之間沒有躲開。
他喜歡了這個人這麼多年,即便離開了,也應當對這樣的擁抱有所感覺。
可他沒有。
怎麼偏偏不能早來一點呢。
但凡這些話,早來兩個月呢。不,一個月都行,甚至在那天,他在燈紅酒綠中,第一次對喬南期說出表白的時候都行。
他想。
“我吃過早飯了。”他說,說得很慢,“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