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南期的話一點一點敲入趙嶸的耳膜,他恍然了一瞬,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外頭似乎有人在忙碌地往返著,腳步聲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像是踩著心跳聲滑過。
“我喜歡你,但我這麼說,”喬南期又補了一句,“不是因為我喜歡你。”
無關情愛。
即便他們隻是萍水相逢,或者如此時此刻一般,沒有那層曾經擁有的關係,那依然是喬南期必須說出口的道歉和承認。
趙嶸聽明白了這其中的意思。
他突然有些唏噓,又有些欣慰。
不僅僅是因為喬南期。
還是因為趙茗、方卓群、劉順、小吳、梁有君……
甚至是想要害他的陳家人。
他低下頭,複又緩緩抬起。他明明躺在病床上,明明麵色微微蒼白,明明話語都是帶著病弱的感覺,說出來的話卻灌著力道。
“好,我知道了。”
喬南期似乎等著他發作堆積的情緒,卻隻聽到了他這簡簡單單的判詞。
“你可以罵我。”
“我為什麼要罵你?”
“我以前總說你敗絮其內,其實我才是——”
“我們都不是。”趙嶸眉眼微彎,神色又恢複了往常間總是帶著的溫柔,“如果是還困在過去,我或許會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譏諷地質問你。如果從朋友的角度,我可能會和你說聲謝謝。”
但如果……
他這話明顯還有下文,可喬南期等著,他卻停了停,掃了一眼喬南期,說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你今天怎麼穿黑襯衫了?”
趙嶸不想就這樣鬆了口,暴露出自己當真是個心硬不起來的人,所以他提這個,本意隻是隨意岔開話題。
卻不料喬南期的神色一瞬間慌亂了一下。
不就是問一下穿著嗎?
這有什麼好慌的?
趙嶸的困惑閃過一瞬,想問出口時,喬南期還未回答,晚飯便送來了。
兩人都被轉移了注意力,喬南期開門拿進來食盒,和他說:“這兩天都是買的,你要是不合胃口,立刻和我說。”
趙嶸嘟囔了一聲:“……我哪有那麼挑。”
-
這幾日,趙嶸都在病房裡養傷。
他這種皮外傷,處理得當,其實可以回家休養,但偏生不論是喬南期還是徐信梁有君,全都不放心他,非要按著他在醫院裡住著。趙嶸隻好在所有人都忙的焦頭爛額到時候,格格不入地在病房裡躺著。
趙嶸自然不想閒著。
等著周越晴答複的時候,他雖然人在病房,卻時刻和自己手下的人保持聯係。光是言語的威脅,是不夠讓周越晴這樣的人害怕的。
他需要一點實質上的表態。
他找了一個突破口,想查出周家在一些項目上的小動作。
他沒有和以前一樣推拒喬南期的幫助,時不時請教喬南期,自己也做著主要的判斷,不過幾天,便當真找出了一個問題。
果然,周家這樣的情況,不可能其他地方乾乾淨淨。
他讓徐信把這個找出來的把柄告訴周越晴,到了第二天,他便收到了周越晴的答複。
——周越晴選了第一條路,自首交代保安的事情,至於周家和趙嶸之間的競爭,自有各自實力來決定。
如此,這件事便算了解了。
而喬南期請回來的醫生也開始了解和著手趙茗的治療方案,醫院也漸漸開始恢複運轉,趙嶸和阮承合作的項目也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沒有受到影響。
仿佛一切都有條不紊、塵埃落定。
唯有……
唯有趙嶸和喬南期的事情。
喬南期一直在照顧他。明明可以請護工,也可以讓梁有君來守著,可這人偏偏要自己做,直接把趙嶸的病房當成了暫時的住所。
除此之外,這人還要忙工作上的事情,周越晴的回應出來之後,喬南期便被小吳喊出去處理公司上的事了。
趙嶸想著這人最近不太好看的臉色,竟有些五味雜陳。
李姐給趙嶸送飯進來的時候,他正在望著窗外的白雲,目光漫無目的,腦海中亂七八糟地思索著這段時日的事情。
“……小趙?”李姐喊了他一聲,“我給你放桌上了。”
趙嶸回過神:“謝謝姐。我早上聽有君說,你直接在醫院這邊住下了,真勞煩你,給我做這麼久的飯菜,還得搬過來照顧我。”
李姐和趙嶸相處沒什麼顧慮,她笑著,隨口道:“哪久了?我都半年多沒給你做飯了啊,要不是喬先生前兩天把我喊來這裡啊,我都不知道你換地方住。”
趙嶸一愣。
他被李姐的反應搞得有些懵,腦袋一瞬間空了。
“……前兩天?”
李姐渾然沒發現哪裡不對,給他擺好了飯菜,還拍了拍額頭,說:“我這記性啊。小趙啊,小吳昨天把禮物給我了,太客氣了啊,我也才剛來兩天,而且啊,我也是收了喬先生的錢啊,還送禮物乾什麼?我啊,明天拿過來還給你。”
“沒……”趙嶸緩緩地從中發現了不對,麵上不露聲色,依舊笑著說,“姐你收著就好,你不收,我哪裡好意思吃。我還怕你不喜歡,想著再給你買點什麼禮物。”
李姐隻好作罷。
趙嶸心中卻翻江倒海了起來。
吃飯的時候,趙嶸在一片混沌的思緒中,想起他受傷之後,都是喬南期在照顧這些事情,以至於飯就算送來,也是由喬南期放到他麵前的。
隻有今天,喬南期臨時有事,不得不先離開,隻有李姐送飯過來,他方才知曉這些。
李姐在他受傷之後才來的竹溪,可他之前吃到的那些早餐確實是李姐的風格,和他在竹溪這邊吃到的都不太一樣,有的甚至是李姐曾經特意給他做的,彆人未必做過。
趙嶸隻覺得自己心跳一下一下的,似乎在晦澀地加快著跳動。
他總覺得這樣的猜測太不真實了。
就算是他,和喬南期在一起那一年多,也不過是偶爾做一做簡單的早餐,其他事情多半都是保姆和家政處理。
更彆提喬南期了。
喬南期這樣的人……
他斂眸,低下頭,有些慌亂地喝了口湯掩飾自己的神情,低聲說:“我想吃紅棗糕了。上個星期吃了一次,現在又有些懷念姐你做的。”
李姐不假思索便答道:“那我明天給你做!之前吃的是喬先生做的吧?他啊,學東西是真的快,做幾次啊,都快比我做得好咯。”
原來……
原來。
他驟然覺得方才懸掛起來的心緩緩落地,卻不知為何,沾染了一身的酸澀。
他還記得,第一次小吳給他送早餐的時候,他為了讓喬南期放棄,甚至撒氣一般地用梁有君當作借口。
可喬南期仍然堅持地送來了新的一份。
如果當初那飯根本就是喬南期親手做的……
這人當初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放下尊嚴、折斷傲骨,如同在塵土中滾過一遭一般,默然無聲地重新做了一份給他送過來呢?
他年少相識喬南期時,最愛的便是這人帶著少年的朝氣與溫和,卻仍舊藏著一副傲骨。那一身的骨頭仿佛不會為了任何東西彎折,卻也成了他們在一起之後喬南期對他的傲慢,最終讓他又愛又恨。
如今,他方才發現,原來這人早在追著他來到竹溪之後,便硬生生地為他彎折了驕傲。
趙嶸雙眸閃過怔然,拿著湯勺的左手一鬆,“噗通”一聲,勺子落入湯中,濺起一小塊水花。
湯汁濺落在了病床上架起的隔板上,李姐“呀”了一聲:“怎麼這麼不小心?我給你擦擦啊。”
“……抱歉,”趙嶸連忙道,“我走神了。”
“沒事沒事。”
沒事嗎?
可他的心已經亂成了一團,仿佛找不到頭的一團毛線,一扯便是一個又一個繩結,完全鬆不開。
這世間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那麼多,怎麼偏偏就仿佛全都落在了他的頭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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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外。
陸星平走到了門前,一手拿著一大遝資料,一手拿著手機放在耳邊,對電話那頭的喬南期說:“我還是得當年和趙嶸核對一下這些醫院的事項。以前行政的人乾的都是什麼事?乾吃飯。”
“……”
“放心,我就和他說,我是你喊來幫他料理醫院的事情的。”
“……”
“處理你的傷吧。南期,我都聽到你身邊的醫生喊你四次了。”
“……”
此時,病房門打開,李姐拎著殘羹剩飯走了出來。
關上門後,見著陸星平靠在牆邊打電話,李姐沒有出聲,笑著同他揮了揮手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