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69.
其實我心裡明白,春蓬和重葵千萬年來的死局,又豈是我一滴心頭血可以化解,即便玹嬰殺不得師姐,師姐也是要殺玹嬰的。
我答應,或不答應,師姐都要殺玹嬰。
此刻隻要我點點頭,應下來,便能與師姐冰釋前嫌,往後餘生一同斬妖除魔,衛道濟世。
可是,阿檀,我做不到,我不想再騙你……
我緩緩放開緊攥著師姐衣衫的雙手,放開那唯一的救命稻草,任由自己沉入無儘的深淵。
“鬱潤青。”師姐冷冷的看著我:“你總是如此,既然做不到,何必要許諾?是不是見旁人將你隨口一句話當了真,為此輾轉反側,為此牽腸掛肚,你心裡便覺得有趣?等真正到了讓你兌現諾言的時候,你又有數不清的借口和理由……”
師姐眼睫一顫,忽而頓住,深吸了口氣,緩緩移開視線,漠然道:“事不過三,同樣的話,我不想再說第三次。”
事不過三。
當年沈墨以為我騙她,惱羞成怒,朝我揮劍,師姐為了護我,不得已出手打傷沈墨,事後便似今日這般冷眼看我:“既然做不到,何必要許諾”。
彼時的我既為與沈墨決裂而傷心難過,又為師姐錯怪而滿腹委屈,當即抱著師姐哭的稀裡嘩啦:“她不信我,怎麼連你也不信我?我真的從未說過要同她回阿郎山,我隻是曲解了她的意思,誤會,誤會你曉不曉得啊!你怎麼能說不曉得?用腳想也該曉得,你在這裡,我能去哪?!”
“是嗎。”師姐笑一笑:“我還當你與她情深意切,難舍難分,肯為她拋下一切,去草原做個騎馬放羊的牧民。”
“什麼啊!你彆胡說!”
我那時真怕師姐以為我同沈墨是那種非比尋常的關係,為此心生嫌隙,徹底與我斷絕來往,故而氣的跳腳,又纏著師姐好一番解釋,直至師姐鬆口,再三表示對我深信不疑,這才肯罷休。
如今看來,師姐竟從未信過我,她竟一直覺得我當年是故意戲弄沈墨……
我忽然有些好奇,師姐眼裡的我,究竟有多不堪?
70.
重葵和春蓬的這一戰,並未決出生死,勝負也很難說。
玹嬰被春蓬重傷,那傷勢恐怕沒個三年五載難以痊愈,但她在落荒而逃之前,一劍殺了身為仙盟之首的問心宗宗主。
有人說這一戰應當是玹嬰更勝一籌,世間幾人可以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將元嬰期高手一劍斃命?亦有人說老宗主舊傷未愈,根本沒打算出手,隻是一旁觀戰,誰料玹嬰陰險狡詐,一看自己落了下風便狗急跳牆,趁老宗主毫無防備,假意逃脫,暗箭傷人,縱使算她贏,也贏的極其不光彩,乃是天下最無恥下流的魔修。
總之,玹嬰一邊威名遠揚,一邊臭名昭著。
師姐則於那一戰後徹底取代了老宗主,成了新一任,也是最年輕一任仙盟之首。
不過這些事,已經和我沒什麼關係了。
仿佛終於從一場冗長的夢中醒來。
我站在客棧的窗前,往遠處看,隱隱能看到候府張燈結彩的屋簷。
“潤青。”陸師姐推門而入:“怎麼開著窗?當心著涼。”
“陸師姐,今日可是上元節?”
“嗯,是上元節,你昏睡了足足一個月,多虧……多虧寧公的血髓丹和凝元丹,不然你這次恐怕是性命難保。”
“血髓丹來之不易,我曉得,我欠寧公一個大人情。”
“你倒也不必為此煩惱,寧公說這人情要記在你師父的頭上。”
我回過頭,笑道:“陸師姐沒出去轉轉嗎?嶺南的上元節最是熱鬨,不僅有花燈會,還有通宵達旦不停歇的神仙戲,陸師姐知道神仙戲嗎?我家裡原來就養過唱神仙戲的戲班子,他們每次唱戲前都管府裡要一隻羊,說是祭天,敬神仙,免得天神降罪,叫嶺南出了天災。就這樣唱了好幾年的戲,祭了好幾年的天,府裡的管家才發現羊是叫他們偷偷給吃了,氣得吹胡子瞪眼睛,一股腦把他們都攆了出去,後來我就隻有上元節這日才能聽人家唱神仙戲。”
“我知道嶺南的神仙戲,都是假神,倒也無妨。”而後又問:“潤青想家了?”
“……離家這麼近,想家也是在所難免的吧?”
“想家便是想家,做什麼非要情有可原才能想家?”
“可我不該想家的。陸師姐,我大概來錯了地方,所以總做錯事情,還不知悔改。莫說旁人討厭我,師姐討厭我,連我自己都越來越討厭自己,有時候恨不得一死了之,有時候又想,乾脆回家給母親養老送終算了,反正在哪裡都好過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說完,我長舒了一口氣,索性靸著的鞋向外一甩,赤著腳,穿著裡衣,趴到靠窗的那張軟榻上,一副心灰意懶,破罐破摔的模樣:“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還是很累,想再睡一會。陸師姐,去聽戲吧,雖是假神,但比真神有情有義。”
陸師姐輕輕歎息一聲,關好大敞四開的窗,坐到我腳邊,拖過一床被子壓在我的腳上:“若想家,便回去看看吧,宗主並未命我即刻押你回寒川幽閉之地,我想她也是默許你回家探望母親的。潤青,沒人討厭你,你師姐更不會討厭你。”
“陸師姐,不必安慰我了。”
“我沒有安慰你,是它們要安慰你。”
我扭過頭,隻見陸師姐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拎出兩壺酒,白釉陶瓷壺,壺身一隻丹頂鶴,正是那與舉世聞名的毒藥同名同姓的嶺南地方酒——鶴頂紅。
我怔住,好一會才緩緩坐起身:“陸師姐……這,這犯了宗門戒律。你從未犯戒,為我不值的……”
“誰說我從未犯戒,隻是你不知道而已。”
71.
我盯著陸師姐,無比驚愕,連那一樁樁一件件積壓在心頭的傷心事都暫時忘到了腦後。
陸師姐抿著嘴笑,眉眼異常柔和,半點沒有平日裡不苟言笑,端正嚴肅的模樣。她就這樣
看著我笑了一會說:“上元節,一年隻這一次,又不在宗門,而是在你的家鄉,怎樣,夠不夠情有可原?”
“……陸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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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
“陸師姐?!”
“是我,沒有被奪舍,也沒有戴麵具。你摸摸看?”
我不敢摸。
仔細算起來,我十九歲起就隔三差五被陸師姐拎去戒律堂懲戒了,罰跪、抄書、掃地、砍柴、關禁閉,這些都是最平常的,我是說,還有不平常的。
陸師姐用戒尺打過我手板。
我好歹出身名門世族,又頗受父母寵愛,麵上再不顯,心裡到底有幾分意氣驕矜,而二十出頭的年紀,跪在地上被人用戒尺打手板,還打的淚眼汪汪,無疑和扒了我的褲子打我屁股一樣令我難堪。
自那之後,我和陸師姐的關係就不大好了,每每見了她扭頭就走,十年如一日的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