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潤青這一覺睡得很沉,夢卻不美。
夢裡好像有隻要吃人的野獸,又或是彆的什麼,令她無比恐懼的東西,一直追在她身後,將她逼到陡峭的懸崖邊。
終於走投無路了。
她這樣想著,便從懸崖上一躍而下。
強烈的失重感令鬱潤青倏地睜開眼,急促的喘息兩聲後,緩緩坐起身,目之所及是半敞著的窗,碧藍的天,幾隻胖麻雀站在窗台上嘰嘰喳喳叫不停。萬裡晴空,歲月靜好,與夢裡截然相反的景象。
“小舟?”
“……”
屋內無人回應。
鬱潤青茫然若失的坐了一會,望向那幾隻麻雀,方才醒過神,從案幾底下拖出竹篾編的笸籮,掀開上麵蓋著的灰麻布,從裡麵抓了一把穀子,均均地撒在窗台上。
胖麻雀們叫得更歡,埋著頭大快朵頤,多麼天真無慮。
鬱潤青看著它們吃飽喝足,看著它們飛高飛低,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身著青衫的少女禦劍而來,腳步輕盈的落到地上,沒太站穩,嗒嗒的往前跑了幾步:“潤青師姐,潤青師姐!”
鬱潤青趴在窗台上向外望,有些無精打采:“在這呢,怎麼了?”
“呀,潤青師姐,你喝酒了嗎。”
“喝一點。”
“少來,這麼重的酒味,隔這麼遠我都聞見了。”
鬱潤青笑笑:“找我什麼事?”
“那個那個,對了,我師姐叫我來看看你起沒起,倘若起了,就讓你到宗主那去一趟。”
少女口中的師姐,是與她一脈相承的嫡係師姐陸輕舟。
問心宗的規矩是弟子入門三十載方可出師收徒,又三十載須得關門收山。上一任戒律堂掌教剛出師那年便從外頭撿回陸輕舟,收其為首徒,而將近三十年後,才收授了眼前的少女為關門弟子,毫不誇張地說,這師妹的年紀完全可以做陸輕舟的女兒了。
興許正是因為年紀小,身後有一大群師兄師姐給撐腰,小姑娘膽子壯的很,凡叫一聲師姐的都當做平輩看待,對隻見過兩次麵的鬱潤青也很不客氣。
“瑤貞今年多大來著?”
“十九歲!”
“才十九歲禦劍就這麼穩了,好厲害啊。”
瑤貞是很不禁誇的,一誇臉就紅了,強壓著上揚的嘴角,故作謙虛的擺一擺手:“哪裡哪裡,我師父說,我是遠遠比不上我師姐的。”她一提到陸輕舟,又迷迷糊糊的想起自己為何來此,忙道:“潤青師姐,你要不要去宗主那裡呀,我好去給師姐回話。”
“要去,當然要去。”鬱潤青說著,丟給她一顆圓滾滾的紅柿:“拿去吃,放了兩日,正甜呢。”
“謝謝潤青師姐!回頭見哦!”
“好,你慢點。”
瑤貞捧著紅柿,笑眯眯的召來佩劍,一搖一晃的飛走了。
鬱潤青目送瑤貞的背影遠去,心頭忽然湧上一種難以消解的寂寞,
她也不曉得這個中緣由,隻是自從回了小拂嶺,就總覺得哪裡很彆扭,似是屋子裡太安靜,院子裡太空曠,八月淮山的秋色太悲涼。
延挨了片刻,鬱潤青才梳洗更衣往淮峰頂去了。
淮峰頂是曆代宗主的仙府,象征著問心宗的臉麵,自然是氣派非凡,一路上來,青雲階梯,單單是在這掃落葉的弟子就有六七個,那掃帚拿在手裡,跟琵琶似的,應了那句“猶抱琵琶半遮麵”,生怕被路過的人瞧見正臉。
不必說,皆為犯戒受罰的弟子。
鬱潤青從前也經常在此掃地,二千八百一十二層的青石階,掃著掃著就到了淮峰頂,過了重樓門,再往裡麵走不遠,便能看到玉卿台,那是宗主門下弟子練劍修行的地方。
鬱潤青在玉卿台前緩緩放慢了腳步,視線一寸寸掠過台上碎裂的青磚。
“潤青,在看什麼?我瞧你在這駐足許久了。”
“沒什麼,隻是覺得,師姐這些年實在很不容易,那些裂痕,都是她積年累月的刻苦。”
陸輕舟笑起來:“宗主的確不易,所以宗門上下才會對她心悅誠服。”
鬱潤青聞言也笑了,卻話鋒一轉,問陸輕舟:“你讓瑤貞喚我來,是師姐答應了嗎?”
“也真是碰巧了,今日天還沒亮,宗主就收到了寧師妹的傳訊符,說是肇安縣那邊情況複雜,十分棘手,她是應付不來了,眼下要麼把寧公找回來,要麼派人過去鎮壓。”
“鎮壓?”
“肇安百姓失了元神,成了活屍,七日之內逢月圓便會化為凶煞,昨晚剛巧是月圓夜……若非真的應付不來,寧師妹怎會提議鎮壓。”
“可活屍隻是活死人,又並非死人,但凡有一線生機,也該放手一搏啊。”
“所以,我和宗主說,你或許有法子,宗主便喚你來商議了。”
鬱潤青神色微變:“我是不是耽擱太久,瑤貞隻說是你讓我來一趟,我聽她語境似乎並不急切,就……”
“本來也不急。”陸輕舟歎道:“自玹嬰與重葵劍一同被封印在蠻荒神域後,魔教徒便唯恐仙盟趕儘殺絕,妄圖傾全族之力救出聖女,數年來可謂無一日安穩……肇安畢竟小縣,情形又並非刻不容緩,遲一刻半刻也無妨。你難得能睡個好覺,是我讓瑤貞彆吵你的。”
“小舟……”鬱潤青聲音越來越低柔:“我今早又做噩夢了,夢到自己跳懸崖。”
陸輕舟眸光一動,往前走了半步,拉起鬱潤青的手,將那修長纖細的手指一點點撫直了。
鬱潤青十分不解的看向她。
“我記得小時候,我做噩夢驚醒,祖母就會在我手心上畫一個鬼子母娘娘,祖母說這樣鬼子母娘娘就會在夢裡護著我了,天塌下來都不用怕。”
“可我又不是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