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潤青臉皮細嫩,那一巴掌落下去,很快浮現幾根明明白白的紅指印。這副模樣若被人瞧見,指不定又有什麼風波,因此鬱潤青連玉卿宮的門都沒出,一張傳送符直接回了小拂嶺。
陸輕舟自然是和她一起的。
“潤青……”
“嗯?”
鬱潤青雖應了聲,但並未看向陸輕舟,自顧自的在院中古井內汲了一捎清水,俯身洗去指縫間因乾涸而有些頑固的血漬。
清水逐漸染紅,卻不是鮮亮的紅,在粼粼的水波中透著一縷縷汙色。鬱潤青盯著自己的手,一時出神,直至陸輕舟遞過來乾爽的白布巾,她才慢半拍的反應過來,接過布巾,忙道了聲謝。
“宗主的傷勢很嚴重嗎?”
“嗯,挺嚴重的。”
鬱潤青這樣一說,又沒了下文,轉身走進屋子裡,從抽屜中取出一盒藥膏,指尖撚了些許,一點點搽在那紅腫的掌印上。
“要不要我幫你?”
“不用,已經好了。”
天一日比一日寒涼,尤其早晚,旭日高升時屋子裡倒比庭院裡更冷些。陸輕舟將手攏進袖子裡,交疊著壓在膝間,微微側身坐到塌沿上,目光追著鬱潤青,腦海中忽然湧現出許多往昔的記憶。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戒律堂的師姐們偶爾聚在一起閒談,不知怎麼提起了鴻禧的小徒弟,有說她天資高,學什麼都比旁人快,有說她相貌好,在一眾仙門弟子中也似鶴立雞群,再有便是說她性子傲,像一隻與人親昵又沒心沒肺的小狸貓,分明不久前還在你身邊蹭來蹭去的撒嬌,轉臉就不那麼把你當回事了,自你跟前過,卻隻是敷衍的瞥你一眼,叫人好生心寒。
彼時的陸輕舟,冷靜且客觀,認為說這話的師姐有些言過其實,字裡行間,酸味太重。
相較於那些自詡天賦異稟的修士,鬱潤青實在稱不上“傲”,隻是看向一個人的時候,眼神總是過份炙熱,仿佛她的全部都屬於你。
但這不是她的錯,而是你的錯覺。
她師姐來了,你的錯覺碎了,於是你惱羞成怒,埋怨她傲慢無禮令你心寒。
陸輕舟這樣想,便覺得很可笑。
她不願意自己成為如此可笑的人,對隻打過幾次照麵的鬱潤青,心裡天然有一層提防,所以每當鬱潤青觸犯宗門戒律時,她總是斂容屏氣,表現的格外嚴肅。
而鬱潤青大抵沒有被人討厭過、針對過、為難過,即便獨自承擔罪責,受到很嚴厲的懲罰,也仍然會用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注視著她:“陸師姐,你不用一直盯著我,我不會跑的,要不然你把我關到禁閉室裡算了,我在禁閉室裡一樣可以跪著……好吧我閉嘴。不過,陸師姐,我聽聞掌教喚你輕舟,是輕舟已過萬重山的輕舟嗎?我嗎?我不覺得悶啊,我隻是怕你太悶了,想陪你說說話。欸,不要你謝我,你時不時能理理我就好。”
女媧神像腳下的那炷香燒到儘頭時,天已然亮了,鬱潤青終
於跪滿三個時辰,如獲大赦,迫不及待的從地上爬起來,一眨眼的功夫便跑出了女媧神殿。
待陸輕舟再一次看到她,她正忙著,匆匆而過,隻扔下一句——“陸師姐,真巧呀!回頭見!”
陸輕舟停下腳步,轉身,盯著她的背影,看她追上前麵手中持劍,冷若冰霜的青衫少女,像一條拚命搖尾巴的賴皮小狗,從左邊蹦躂到右邊,又從右邊蹦躂到左邊,哪怕被一腳踢開,也很快扭頭撲上來,好似是發脾氣才死死咬住衣擺,尾巴卻搖得更歡。
“師姐,我們好不容易才見一麵,你就不能多跟我待一會嗎,不許走不許走!除非你答應我明晚和我一起吃飯,否則我絕不鬆手!好啊,有本事你背我回去吧,我還省著走路了呢。”
陸輕舟收回視線,緩步離開。
遙遠的記憶至此為止漸漸模糊,又漸漸與許多年後的今日重合,明明跨越了漫長的歲月,應當有一種時過境遷、恍如隔世的感覺才對,可沒由來的,陸輕舟竟然為很久很久之前那一件非常微不足道的小事慪氣起來。
胸口仿佛窩著一團火,不斷灼燒著她的心。
她一瞬不瞬的盯著鬱潤青,不再開口,完全是自己與自己賭氣,想看看鬱潤青到底還會忽視她多久。
鬱潤青正在生火。那木炭燃的極快,不一會就紅透了,隨著劈劈啪啪的木炭燃燒聲,屋子裡一時比一時暖和,鬱潤青將裝滿水的銅壺放到爐子上,壓下那一個勁往上竄的火苗,隨即又抓了把還泛著潮氣的花生,一顆一顆擺在銅壺周圍。
等水燒開,花生也就烤酥脆了,剛好可以煮一壺茶,一邊喝茶一邊剝花生吃。
這並非特彆的心意,而是平常的習慣。
鬱潤青一直是心不在焉的做這些事。
陸輕舟握緊手掌,終究按捺不住,輸給了自己:“潤青,你在想什麼?”
鬱潤青抬眸看向她,一副坦然的模樣:“想我師姐的傷,雖然不到關乎性命的地步,但也很棘手,你知道嗎,長牙留下的傷隻有用長牙的牙做藥引才能愈合。”
“嗯……我知道。”
“所以我打算明日去一趟梅州,趁著它還沒有藏得太深,把它找出來。”
“明日?你一個人?”
鬱潤青抿了抿唇,眉頭緊鎖,似乎是在思索一個人是否可行,須臾,點點頭:“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是那等凶獸,我自己輕手利腳倒好些,打不過就跑嘛。”
說完,火爐上的銅壺蓋子一下下撲騰起來,冒著一縷縷濃霧似的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