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霜兒獨坐在馬車裡,瞪著冷玉無字牌,寧死也不朝外看一眼,可馬車外二人的低語聲卻一個勁的往她耳朵裡鑽,想不聽都不行。
“不是說這幾日宗門裡事務繁雜,怎麼還得空到我這來?”
“忙完了自然就得空了。你不想我來嗎?”
“你又冤枉我。”鬱潤青既不是委屈也不是埋怨,倒像是從陸輕舟口中聽了一個習以為常的玩笑,隨口附和了一句。敷衍?談不上。情意?沒幾分。
雖然有沒有情意都好過她,但孟霜兒心裡還是莫名暗爽,覺得督長待這位陸掌教,也就那樣。
而陸輕舟仿若不覺,又或者說不以為然,隻是問道:“你打算幾l時回嶺南?”
鬱潤青沉默片刻道:“明日。原本想今日就回去的,昨晚收到消息,楊子灣有異動,所以一早就往這邊趕了。”
“這麼一說,我是險些撲個空了,果然,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陸輕舟停頓了一下道:“給你帶了些東西,明日你回去的時候拿著吧。”
“嗯,好。”
“你怎麼了?臉色有些難看。”
鬱潤青道:“也不曉得怎麼了,我這兩日總是胃痛。”
陸輕舟道:“……過陣子就不痛了。”
孟霜兒原本是繃緊一根弦聽著外邊的動靜,可聽來聽去,愣沒聽明白,關鍵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都不起波瀾,真是沒勁透了。孟霜兒一撇嘴,有點不屑,對陸輕舟的評價仍然是“也就那樣”。
若是她和督長結為道侶,每日一定會有說不完的話。
隻是稍微想一想,孟霜兒就忍不住樂了,對鬱潤青那一星半點的怨恨頃刻間消散,她抬起手,稍作猶豫,輕輕掀開了馬車上的簾子。雖然僅僅掀開一角,但孟霜兒卻將馬背上的兩個人看得真真切切。
鬱潤青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攬著陸輕舟的腰,微微偏著頭,雙目緊閉,安靜地枕在陸輕舟肩膀上,那略有些蒼白的臉,顯露出全心全意的依賴,簡直像一個失護的孩子。
孟霜兒被燙了一下似的猛然縮回手,靜坐在馬車裡,好一會才緩過神,再思及兩人毫無波瀾的話語,竟然是以這樣親昵的姿態所說,不由地心灰意冷起來。
不多時,途徑驛站,路邊有一老婦人搭了個棚子在賣綠豆湯和艾草粿。陸輕舟勒馬停下來,側臉對鬱潤青說道:“就在這稍微吃點吧。”
鬱潤青“嗯”了一聲,這才睜開眼:“我差點睡著……”
老婦人見她們有意歇腳,趕忙拿乾淨的布頭擦了擦桌子板凳,又倒了三大碗涼茶,然後啊啊唔唔的比劃起來。原來是個又聾又啞的老婦人。
鬱潤青對著綠豆湯豎起三根手指。老婦人咧嘴一笑,露出一臉歲月留下的褶皺,轉身去盛綠豆湯了。
鬱潤青看著那老婦人,忽然以一種天真的口吻問:“我母親如今會是什麼模樣?”
這話看似莫名其妙,陸輕舟卻一下明白了,她握住鬱潤青的手,聲音很柔
和:“距離你上一次回去,不過十年而已,自然還是從前的模樣。”
鬱潤青不再開口。喝了半碗涼茶,一碗綠豆粥,又吃了一小塊艾草粿,依舊覺得胃隱隱作痛。回到觀中,見了陸輕舟準備的那些東西,胃就疼得更厲害了。晚膳也沒怎麼吃,天色一暗便徑自回房去休息了。
陸輕舟坐在庭院裡乘涼,瞭望台那些修士畏懼她,都不敢踏過門檻,隻有和鬱潤青同住一處的孟霜兒彆彆扭扭的上前和她搭訕。
“陸掌教……督長說胃痛,你怎麼也不給她弄服藥吃?我爹爹識得一個梅州名醫,要不然,請來看看?”
“多謝你的好意,不必麻煩了。”陸輕舟知道孟霜兒是梅州瞭望台的“吉祥物”,待孟霜兒並不嚴苛,甚至搖了搖手中的蒲扇,替孟霜兒驅趕一旁的蚊蟲,隨後才輕聲說:“她不是胃痛。”
孟霜兒對陸輕舟感情複雜,既客氣又不客氣:“什麼呀,督長自己說的胃痛。”
陸輕舟不知道該怎麼向孟霜兒解釋才好,心裡略略一思索,也覺得難過,便看向庭院裡的合歡花,信口胡謅道:“她是夜裡吃太多糕點所以積食了。”
“啊,督長為何夜裡吃糕點?”
“大抵是口腹之欲。”
“口腹之欲……你怎麼知道?”
陸輕舟笑而不語。孟霜兒遲鈍的等了一會,終於反應過來,霎時漲紅了臉,扭頭回了房間。
陸輕舟每一次來梅州都待不太久,有時候上午來的,傍晚就得趕回去,從未在此過夜。縱使孟霜兒懂了陸輕舟的言下之意,也是半信半疑,回了房間,不肯入睡,像個江洋大盜似的躲在窗戶旁悄悄窺探著庭院。
庭院裡有幾l棵合歡樹,枝葉十分茂密,顏色也翠綠,密密匝匝的合歡花像風鈴似的一串串的掛在樹上,隨著夜晚的微風搖曳著。
陸輕舟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樹下,一直坐到二更天,還是沒有要離開的跡象。
孟霜兒今日起了個大早,困得要命,一連打了好幾l個嗬欠,恨不能站著就睡過去,歪頭看一眼窗外陸輕舟的身影,忍不住咕噥了一句:“熬鷹呢。”
說完一驚,怕陸輕舟察覺,趕緊往下屈了屈膝。忍著膝間的酸痛又等了片刻,孟霜兒再度探出一雙眼睛來,見陸輕舟盯著石桌上的燭台,也不知在想什麼,眼神平靜的簡直讓孟霜兒感到毛骨悚然,心裡忽然蹦出四個字——靜水流深。
孟霜兒不想偷看了,她往後退了一步,打算悄聲回屋裡時,庭院裡的陸輕舟終於有了動作。
沒有離開,而是轉身進了鬱潤青的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