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有些事情原本就沒有她曾經想象過的那麼壞。
因為眼睛受了傷,贏秋曾經捏著那張大學錄取通知書,躲在被窩裡哭了整整一夜,她以為生活從那時候開始,一切都會像她的眼睛一樣,越發透不見一點兒光來。
可當她鼓起勇氣回到學校裡,她才發現,其實好像也沒有那麼糟糕。
也許正因為自己看不見,所以她也就不會看見那許多的人看她的各色目光,而事實上,班裡的同學很多都很願意跟她來往。
眼睛看不見,但她的耳朵卻格外的靈敏,也能分清他們的聲音。
就連每一個專業課的老師也都會刻意在講課的時候放慢一些語速,也都會在下課的時候問她上節課的內容有沒有不懂的地方,如果有,他們也都不急著離開教室,都願意把她沒聽懂的地方再給她講得更清楚一些。
“傅老師,我覺得……這一切都比我之前想象中的要好。”坐在熱鬨的學校食堂裡,贏秋手裡握著筷子,試探著身體前傾了一些,是為了讓坐在她對麵的他聽清她的聲音。
傅沉蓮喝了一口水,聽見她的聲音,也不由彎起眼睛。
“傅老師,”
贏秋抿了一下嘴唇,像是有點不好意思,但她還是開口說,“真的很謝謝你,如果不是你一直鼓勵我,讓我複學,我……”
她笑了一下,那張白皙漂亮的麵龐看起來帶著幾分靦腆,“我是沒有勇氣來上學的。”
眼睛失明,對於當初的贏秋來說,就像是晴天霹靂。
她將所有的期望與幻想都寄托在了與高考一線之隔的大學生活,可從那個夏天開始,她失去了所有的盼望,也漸漸開始變得渾渾噩噩,再不敢提夢想。
如果不是傅沉蓮,如果不是他總是那樣直白犀利地剖開她的內心,讓她不得不去麵對自己藏在心底的原本的渴望。
“你本來就很勇敢。”
她忽然聽見坐在自己對麵的他說,“大家也隻會看到你的勇敢。”
正如他所說,當她選擇麵對這樣的局麵,當她決定回到學校裡,也許就注定會有許多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或憐憫,或異樣,但那些都沒有什麼所謂。
反正她也看不見,也不必把那些不重要的人放在心上。
她也永遠不必知道,
他一直記得她曾經告訴他說,“小蓮花,我真的好想回去上學啊……”
他也記得她說著說著就開始哭鼻子,“如果不是我的眼睛受了傷,我媽媽也不用那麼辛苦地養我……我覺得我是一個好沒用的人,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
明明曾經,她也是那樣絕望到根本無法麵對她所在的那個世界。
可她卻還甘願,一點一點地去包容他所有的不堪,認真地教會他那許多他曾經從來都沒有接觸過的種種事情。
是她教他洗淨手上的血汙,教他學會反抗那個從來都隻把他當做懸在那千門萬宗所有人眼前的一把利刃的父親。
明明她都已經對自己的生活失去了信心,明明她是那麼膽小又愛哭的姑娘,可她卻偏要朝著早已身在泥沼中的他伸手。
“小蓮花,你都不知道小蛋糕有多好吃,我最喜歡草莓的!要是以後有機會,我一定要帶你去吃!”
“有的時候你覺得這個世界很好,也許就隻是因為你早上起來的時候看了一眼日出,或者是喝了一口最喜歡的酸奶,小蓮花,任何會讓你覺得開心的東西或者人,都可以成為你喜歡這個世界的理由。”
“不要再記得那些不好的事情,你看看我呀,我一定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從朝陽落日,到人間的百味煙火,她將她曾經用那雙眼睛看到過的一切她眷戀過的美好事物都說給了他聽。
那個小瞎子,在她遺忘了的那段歲月裡,曾是那麼認真努力地想要讓他好好活下去。
而現在,
他就在她曾經想去卻始終沒能去的地方,終於等到她鼓起勇氣,走到這裡。
就像曾經的她一樣,他也想保護她的脆弱,成全她的遺憾。
他已經很努力地將曾經的那個自己,用看起來足夠溫和的外表包裹起來,一點一點地引導她,正視她曾經逃避,卻又眷戀的一切。
“傅老師,我的紅燒肉在哪裡?”贏秋聽著他溫柔的聲音,忽然問他。
“嗯?”傅沉蓮後知後覺地回過神,然後就伸手去抓著她的手腕,讓她手裡的筷子觸碰到餐盤裡有紅燒肉的那一格。
贏秋試探著用勺子夾了兩下,也許是感受到了一點重量,她就伸出手,將筷子往前麵試探著遞過去,“傅老師,給你吃!”
傅沉蓮一怔,看著她雙筷間夾著的那塊肉。
也是此刻,食堂裡許多的人的目光就又一次聚集在他們那裡,學校論壇的帖子早已經在贏秋開學的這幾天裡蓋起了更高的樓。
許多人都眼見著傅沉蓮這些天牽著那位眼睛失明的女孩兒上課下課,也牽著她在食堂吃飯,從頭到尾,幾乎形影不離。
食堂裡有了哄鬨的聲音,傅沉蓮卻恍若未聞,他隻是看著她遞過來的那塊肉,他原本是從不食用葷腥的,連食物都很少吃,但此刻他望見她那雙雖然沒有神光卻依然剔透如琉璃般的眸子,他喉結動了一下,就稍稍低頭往前,就要咬住那塊肉。
可他卻忽然聽見她問:“傅老師你的碗在哪兒啊?”
傅沉蓮脊背一僵,整個人一下子坐直身體,一張冷白的麵龐頓時染了薄紅的顏色,他忽然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最終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仍然隔著一層衣袖,他分毫不敢觸碰她的肌膚,好像他耳尖的溫度都一直蔓延到了他的手指。
“這裡。”睫毛顫了兩下,他的嗓音都有點發乾,壓著她的手腕往下了一些。
贏秋鬆了筷子,那塊肉就落在了他盛了米飯的小碗裡。
她根本不知道坐在對麵的他此刻有多懊惱羞怯,還在衝他笑,“傅老師,你今天晚上就在我家吃飯吧?我外婆說,她要煮火鍋給你吃。”
“……嗯。”他慢吞吞地吃了那塊肉,聲音變得很輕。
坐在不遠處一直在暗中觀察傅沉蓮和贏秋的程汀看著自己手機裡的那張照片,他大約是覺得有些不敢置信,還特意放大了又放大,然後他就連忙去拍身邊晏子真的肩膀,“子真子真!你看!!!傅哥,傅哥這耳朵咋紅成這樣??”
晏子真一眼飄過去,就看見那張被放到最大的照片上那隻明顯發紅的耳廓,他正在喝汽水,當即就嗆得咳嗽了好幾聲。
晚上傅沉蓮在贏秋家吃了火鍋,黎秀蘭自己炒製火鍋底料的手藝堪稱一絕,中途她還笑嗬嗬地對傅沉蓮說,“我們小秋啊,打小吃慣了我弄的底料,哪裡還吃得慣外頭那些火鍋……”
這話被他默默地記在了心裡。
後來在趁著贏秋和盛湘月坐在沙發上聊天說笑的時候,他走進了廚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