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起前塵(1 / 2)

贏秋像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她在慶灃鎮院子裡的錦鯉石缸裡掬了一捧水, 裝進了一隻玻璃罐裡,原是想要靠那一碰水留住自己關於慶灃鎮的記憶,保留一份鄉愁。

可是後來玻璃罐裡綻出了一朵玄蓮花, 從那時起, 她每一夜, 都會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夢裡仍是朦朧一片, 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卻能聞到濃重的血腥味道。

那些壓在她身上的屍體流淌出來的鮮血仍未冷卻, 她從其中艱難地爬出來時, 一雙眼睛在周遭蔓延燃燒的火光裡,勉強看到一抹朦朧模糊的紅。

那是比鮮血顏色還要黯淡的紅。

贏秋夢到自己拉住了他的衣袖, 也夢到有冰冷鋒利的薄刃貼在她的脖頸,少年的嗓音清冽,惡劣又冷情。

後來卻也是那個用劍刃抵著她脖頸的少年又將劍鞘遞到她的手中, 消去她的驚慌恐懼, 帶著她離開了那個血霧彌漫的地方。

少年將她帶回了他的家, 把她藏在了他的地下室裡, 但在當夜, 贏秋半睡半醒間,也不知道為什麼, 自己躺著的硬硬的石床不知不覺地又變成了柔軟的床墊。

起初,贏秋並不知道自己究竟去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因為她的眼睛看不清,根本沒有辦法讓她判斷。

可是那些沙石揚塵, 血霧火光,還有少年冰涼的手指,淩冽的聲音, 都是那麼的真實。

第二夜降臨,萬籟俱寂時,她原本還窩在自己溫暖的被窩裡,卻又在下一刻身體急速下墜,摔在了一片雜草堆裡。

那些薄薄的葉片摸著柔軟,上頭細微的絨刺卻劃傷了她的手指和小腿,連一雙腳也被碎石劃破,她隻穿著單薄的睡裙,在寒風凜冽的夜,她凍得瑟瑟發抖,周遭又隻剩偶爾的幾聲烏鴉嘶鳴,還有風拂過草葉樹枝的聲音。

她摸索著扶住旁邊的一棵樹勉強站起身時,就聽到了好像有什麼重物落地的聲音。

又隱約聽見低低的呻、吟聲。

她嚇了一跳,抱緊了身旁的那棵樹,警惕地問,“是誰在那兒?”

那夜後來又下了雨,贏秋是摸索著,跌跌撞撞地扶著他往沒有雨的地方躲,她赤著腳,踩了滿腳的泥濘,又因為淋濕了身體,凍得連嘴唇都在發顫。

可是好像有一抹朦朧的光隱約閃過,她發現自己的衣服都已經在瞬間乾透,深受重傷的少年扯給了她一件外衣扔在她的頭上,淺淡的蓮香入鼻,伴隨著他淡淡的體溫。

那夜贏秋發現,那是一個神奇的地方。

那裡宗門林立,修仙之道深得世人推崇,妖魔卻是最末之等,仙門萬宗都以除魔衛道為己任。

她知道自己在每個夜晚,到達了另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可當她發現那裡的天下第一宗叫做天元宗,其二為靈虛宗時,就隱隱地察覺到有一絲的不對勁。

後來她又得知了這個少年的名字——傅沉蓮。

靈虛宗少君傅沉蓮,天元宗首徒楚靖陽。

那都是她聽過的一本叫做《滿城雪》的仙俠電子書裡的人物,那些宗門的名字,人的名字,還有許多的細節,都嚴絲合縫。

那天贏秋知道,她遇上的這個少年,在她聽了許多天的機械女音朗讀的那本書裡,是被作者設定好的大反派。

他有一個道貌岸然的父親——傅凜,身為靈虛仙宗的宗主,背地裡卻遍行殘害同門之事,為了奪得天下第一宗的聲名,為了奪得天元宗供奉的神物,他不惜將自己的親生骨肉煉化成妖,不教他君子之德,不教他怎麼做一個人,卻教他睚眥必報,手染血腥。

無葉玄蓮幻化成妖,這是古往今來從沒有的事情。

而誰也無法預測,玄蓮為妖,究竟有怎樣神秘強大的力量。

傅沉蓮表麵上是靈虛宗天資卓絕,光風霽月的少君,同天元宗首徒楚靖陽一同被世人稱為仙門雙絕,在後來南行平亂的路上更是與楚靖陽結為生死之交。

可這一切,原本都是他聽從父親傅凜的命令而精心謀算好的。

在《滿城雪》的這本書裡,楚靖陽是男主,但最終卻真的死在了傅沉蓮的手裡,和女主程照花陰陽兩隔。

而經此一事,他實則為妖的事實便徹底暴露在了眾人的眼前,傅沉蓮被仙門十二宗圍困在旭日峰上,其中更包括靈虛宗。

其父傅凜言之鑿鑿,說自己的兒子傅沉蓮早已經被玄蓮妖害死,藏在靈虛宗多年,他身為傅沉蓮的父親卻始終沒有察覺。

當著其他十一宗的麵,最終是傅凜一劍刺穿傅沉蓮的胸口,手刃了“假冒親子”的蓮妖。

而故事的結尾,是女主程照花揭開靈虛宗宗主傅凜偽善的真麵目,替自己已逝的心愛之人親手誅殺了這個隱藏在背後許久的罪魁禍首。

贏秋知道,他遲早會死的。

就在旭日峰上,他身縛鐵索,被親生父親一劍穿心。

在她的世界裡或許僅僅隻有一個夜晚的時間,可在那個地方裡卻可以長達幾天半月,而當她再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時,就好像不過隻做了一場冗長的夢一樣。

就好像無形之中有一隻手在翻動書頁,加速那本書裡的劇情。

起初贏秋很怕他,可是在那麼多個夜晚裡,他也的確是她在那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裡,唯一的依靠。

後來她又發現,這個少年同她想象中的那個殘忍嗜殺的反派有點不太一樣。

他的父親從未教過他如何做一個懂世味,有情感的人,傅凜隻教他偽裝,教他殺人,讓他做一個聽話的兒子,一柄鋒利的刀刃。

可說到底,他也不過才十七歲的年紀。

從他出生時起,等待著他,糾纏著他的,就是父親傅凜那令人喘不過氣的桎梏,他不能做的事情有太多太多,不明白的事情也有很多。

當他第一次吃到糖,嘗到甜的味道,他也會欣喜地同她說,“阿秋,我喜歡這個味道。”

他貪杯喝醉酒,胡亂抓著贏秋的手去摸他自己的臉,“阿秋,這種感覺好奇怪……”

贏秋給過他一顆糖,帶他喝過一壇酒,在他此前從未認真停留探看過的平凡小鎮裡,帶他重新去感受這世間的煙火滋味。

他開心的時候,會抱著她笑得像個孩子。

當他不用再提起手裡的那柄劍,再不用去麵對那些血腥肮臟的事情,他就會變成另外一副柔和純淨的模樣。

他的心,

原本該是一張白紙,是傅凜硬要將他束縛在血汙泥沼裡,讓他去做那許多身不由己的事情。

“我其實不想殺人的,阿秋……”

他醉酒後的嗚咽聲也許是贏秋刻在腦海裡最深刻的記憶,而在她陪伴他住在小鎮上的那半個月的時間裡,贏秋漸漸讀懂了這個少年內心裡的空洞荒蕪。

沒有人在意他開不開心,也沒有人會關心他究竟願不願意去做那許多的事情。

他的父親從不在意,那些束縛在他身上的跗骨絲也決不允許他對旁人透露出半個字,也許正是因為贏秋不屬於那個地方,所以他才能輕易地向她吐露心聲。

贏秋決定要救他。

即便她分不清楚,那個陌生的世界究竟是不是真實的,至少他帶給她的一切感受,都是真實刻骨的。

贏秋是那樣努力地教他重新認識他的世界,教他善與惡,想讓他過得比以前快樂一些。

明明那時候該是贏秋的人生裡最灰暗的一年,因為她剛剛失去她的眼睛,又麵臨了第一次手術的失敗。

可是在那個陌生的地方,在那些刀光血影裡,她認識了那個少年。

他在他的世界裡,活得比她還要更加痛苦絕望。

夢外一年,夢中數載。

她毫無預兆地喜歡上了那個少年,可是她卻始終不敢向他吐露絲毫的心聲,是因為她的眼睛,也是因為他們之間隔著的,或許是兩個毫無關聯的世界。

她喜歡他,卻又怕喜歡他。

她是個膽小鬼,越喜歡他,她就越是將自己的心思都緊緊埋藏在心底。

那時風雪將那座小鎮收攏得更緊,倔強的少年捏著她的下頜,逼問她:“阿秋,你是不是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

可她總是毫無預兆地出現,又毫無預兆地消失。

那一次,她在他的世界裡待了一年,然後就猝然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當贏秋再去到那個世界時,那裡已經過了兩年之久。

也許書中的時間線就是這樣,總被人肆意撥弄,毫無規律。

贏秋再去的時候,就是大片大片的紅,在熱鬨的人群中,她聽到了好多人話語裡的“靈虛少君”,又或是“少君大喜之日”這些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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