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線都在抖,卻又彎起嘴唇,“所以小蓮花,我會救你的。”
她握緊了他的手,慢慢舉起那柄劍,“如果傅凜真的在這裡,那麼小蓮花,你曾經能殺他一次,那現在,你就能殺他第二次。”
可是他看著那劍鋒朝著那懸在半空中的傅凜時,他卻又好像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又被跗骨絲控製,他渾身都在發抖,如果不是她握著他的手,或許那柄劍就要從他手中掉出去。
當他看著眼前的這個傅凜,仿佛就激起他內心裡根植百年都不曾忘卻的恐懼,好像他又成了兒時那個弱小的自己,隻能被傅凜握著手腕,將匕首刺進奴隸的胸膛裡。
好多鮮血在他眼前蔓延,好似燃燒不儘的烈火一般,染紅了他的視線。
那種臆想出來的血腥味道濃烈逼人,更令他忍不住蜷縮身體。
贏秋卻還緊緊地攥著他的手,她強硬地逼迫他舉起手裡的那柄劍,“小蓮花,你到底在怕些什麼?”
正在傅沉蓮深思混沌,近乎崩潰之際,他卻又見贏秋忽然攥著他的手腕,將劍鋒指向了她自己,她的手也有點發抖,可是這一刻她抿緊嘴唇,還是將劍鋒毫不猶豫地刺向她自己的胸口。
傅沉蓮瞳孔一縮,驟然握緊了劍柄,劍鋒便在她胸前一寸停滯。
“贏秋!你做什麼?!”他近乎失控,將手裡的劍扔下,伸手扣住她的肩。
贏秋本能地尋著他聲音傳來的方向,就好像一瞬間,她又回到了曾經還是那個小瞎子的時候,不由地隨著他的聲音,尋找他所在的方向。
“你怕他,那就該聽他的話,殺了我。”贏秋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冷靜,“反正跗骨絲會讓你聽他的話。”
“不……”
傅沉蓮看著眼前這個被他用錦帶蒙住眼睛的女孩兒,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也不管自己手上的傷口再度崩裂,流淌出多少鮮血。
他慌亂地想要去擦她從錦帶的縫隙裡淌下來的眼淚,卻又不小心讓她的臉頰沾了他手上的血跡,他手指微頓,又忙用衣袖去小心翼翼地擦她的臉。
他是如此珍視地看著她,替她擦臉的動作也是那樣的小心輕柔,像是生怕觸碰到她臉上的傷口。
可是身體裡好像又有跗骨絲在折磨著他的每一寸關節骨肉,那種劇烈的疼痛令他的手再沒辦法保持平穩,傅凜的聲音在他的耳畔變得尖銳。
他後背暗綠的印記還在他的肌膚底下猶如血管一般寸寸突起蔓延,仿佛要控製他所有的心神。
長劍重新回到他的手裡,就好像傅凜此刻就在他的身後,像小時候那樣,握住了他的手腕,以最強硬的姿態逼迫他把劍鋒湊近她的脖頸。
她纖薄脆弱的肌膚近在咫尺。
贏秋也許是察覺到了什麼的,明明她的雙膝已經止不住的發顫,可她卻仍然就在他的麵前,一動不動。
“沉蓮,這一切,就快要結束了。”
他忽然聽見傅凜就在他身後輕聲笑著。
傅沉蓮緊緊地盯著眼前的女孩兒,就在他的手不受控製地要將劍刃再貼近她的脖頸,幾乎就要擦破她的肌膚時,他仍然在承受著跗骨絲帶給他的鑽心刺骨般的劇痛。
好像骨頭都在被寸寸碾碎,折磨得他幾乎就要站不住。
關節被穿連得像是個提線木偶,他眼眶紅透,身上開始顯現出淡金色的裂紋一般的痕跡,強大的氣流驟然四散,贏秋聽到了他痛苦的呻/吟,在此間風聲中,她慌忙伸手向前摸索,“小蓮花!”
一簇又一簇的蓮火仿佛已將這漫漫漆黑的地界照得透亮。
煙雲繚繞間,傅沉蓮忍著疼痛,奮力地握緊了手裡的劍柄,手腕一轉,便將長劍向後,就要刺進那個妄圖永遠操控他的人的身體裡。
可那長劍卻在刹那間轉化成了一捧如星子般的流光,軟綿綿的落在他的手裡,留下滿目晶瑩的痕跡。
他隻一怔,就立即召出蓮火幻化成三尺青鋒,翻身往後毫不猶豫地刺穿了那個男人的腰腹,與此同時簇簇蓮火湧來,照著他的側臉,也開始燃燒著傅凜的衣袖。
傅凜臉上得意的笑容僵冷下來,他似乎是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向那個衣衫染血的年輕男人,看清他泛紅的雙眸,也看清了他滿眼的冷戾。
一如多年前那樣,傅沉蓮在他陰狠扭曲的目光裡抽出了那柄長劍。
可這一次,他卻沒有看到鮮血迸濺。
此刻他後背的暗綠印記驟然風化消散,他發現他眼前傅凜的身影也隨之化作輕煙,消散不見。
他提著劍,怔怔地站在那兒,周遭靜得可怕,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身體被跗骨絲控製的感覺猝然消失,仿佛剛才他所承受的那些劇烈的疼痛都不過隻是他一時的錯覺。
可是那種熟悉的痛感分明又是那麼的真實。
此刻的贏秋早已摘下那暗紅錦帶,她就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他。
傅沉蓮後知後覺,抬眼對上她的目光。
他下意識地用手背去擋住自己眉心的妖紋,有些驚慌,有些狼狽。
也許是此刻,贏秋終於讀懂了他這些舉動的意義,她也在一瞬間明白了,那個她忽然漂浮上天的夜裡,他究竟為什麼要偷偷離開。
她朝他走進一步,卻見他不安地後退一步。
於是她索性就停駐下來,定定地看著他,開口道:“小蓮花,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妖怪。”
“我早就知道你是玄蓮花,”
她努力朝他彎起唇角,用最輕柔的嗓音對他說,“那個時候我還在想,花妖會不會長得很好看……”
“謝謝小蓮花給了我重見光明的機會,才讓我看到這麼好的你。”
她仍然在對著他笑,一雙眼睛彎起來,“你是我見過,長得最好看最好看的妖怪。”
“我也沒有見過,比你還要好看的凡人。”
她在努力地安慰他此刻所有的怯懦與不安。
“對不起小蓮花,以前我的眼睛看不見,所以有很多的事情,我都不敢對你說,我是個膽小鬼,但是,但是……”
她說著說著,淚水幾乎又盈滿了眼眶,他的輪廓也在她的眼睛裡變得有些朦朧不清,“真的很謝謝你,一直都沒有放棄我。”
她的膽小自卑讓她不敢承認她的情感,於是在那些陪在他身邊的歲月裡,她都裝作從未察覺他的情緒一般,做了個沒心沒肺的人。
可他卻偏偏這樣執著。
明明他們曾經又豈止是山水之隔那麼簡單,那是兩個毫不相乾的世界。
他卻仍舊不遠千萬裡,在她忘記一切的時候,來到了她的身邊。
他記著她曾經所說過的每一句話,努力地學嘗試著去做一個普通的人,去感受這世間冷暖,煙火紛繁。
再也沒有比他更加純粹赤誠的人,
這個少年對她的喜歡,在他的世界裡曆經百年輾轉,都未曾遺忘。
“在我心裡,你什麼都好。”
“我……”
如果說上一次說出口的喜歡,是在他那樣固執的逼問下,衝動所致,那麼這一次,卻是她懷抱著那許多年和他一起度過的記憶,還有那許多被自己埋藏在心底的,喜歡他的心情,她終於毫無芥蒂,終於不管不顧,望著他輕聲說,“我真的很喜歡你,在瀾雪鎮上的時候,就很喜歡了……”
曾幾何時,當他接過她手裡的那顆糖,當他醉醺醺地拉著她的手去觸摸他的臉龐,那個夜晚,她就已經很喜歡他了。
喜歡聽他的聲音,喜歡牽著他的衣袖,陪著他去天涯海角任何地方。
撿雪煮茶,臨花聽風。
那些都是她和他曾經所共同擁有的,最尋常的一段時光。
卻是贏秋最喜歡的生活。
好多早該告訴他的事情,或許於他而言,終歸還是遲了好多年。
贏秋一步一步地朝他走過去,他的眼睛已經紅得不像話,眼尾蔓延出來的薄紅痕跡已經到了太陽穴,那雙淚眼裡,映照出她模糊的影子。
當他還要往後再退時,卻被她忽然抓住了他捂著自己眉心的那隻手。
他不肯鬆開,
她就借著力,踮起腳,忽然湊近他,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親吻他的嘴唇。
她閉起眼睛,生澀地試探著抵開他的唇齒。
卻又忽然咬了一下他的唇瓣。
也是這一刹那,她終於有機會將他貼著額頭的那隻手給拿了下來。
她忽然捧住他的臉,
而傅沉蓮的那雙眼睛裡幾乎隻剩她,他的思緒幾乎都在這般沸水翻盈的灼燒感裡停滯,他隻知道隨著她的動作而乖乖俯身。
她的嘴唇又印在他眉心那一道閃著金色光芒的妖紋。
那麼清淺的一下,卻令他脊背僵硬,連睫毛都在止不住地顫抖,氣息也亂了。
“明明很漂亮,你為什麼要遮著不給我看?”她仰頭望著他,笑得燦爛。
曾經她的眼前模糊得透不進光,是他翻越了幾乎不可能到達的界限,來到她的麵前,帶著她去看了那天的日出。
而現在,她也該做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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