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對他所有的信任,終成了他刺進他們胸膛裡最鋒利的匕首。
夢裡他所有夢過的情節,都同那本書上所記載的一切如出一轍,就好像他的人生,他的過往與未來,都從來遵循著那本書上的每一個字。
如果不是贏秋,也許他當日在旭日峰上,就真的該死在傅凜的手裡。
這多可笑,
原來糾纏了他一生的噩夢,實則是這個人一筆一劃安排好的。
腦海裡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來回撕扯,傅沉蓮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太陽穴傳來陣陣抽痛。
嵌在沙子裡的那柄劍在不斷震顫著,瑩白的光芒在劍身不斷流散。
女人一直注意著他的神情變化,她脖頸間戴著的那枚冰藍的晶石忽然散發出一陣強烈的光芒,她發現自己原本被封住的嘴巴忽然能動了。
“傅沉蓮!你居然沒死!”女人明明很害怕,可大約是再見到眼前的這個年輕男人時,就無端勾連起那些慘痛的回憶,那麼多年無處發泄的情緒讓她此刻的胸腔內驟然盈滿怨憤,“你命怎麼這麼大?”
她的聲音顯得有些尖銳,好似綿密的針在刺著他的耳膜,他在朦朧中聽到的龍吟又驟然蓋過了她的聲音,讓他聽不清她究竟在說些什麼。
但是她的吵鬨讓原本就已經大受刺激的傅沉蓮無法冷靜,他伸手將嵌在塵沙裡的長劍提起,劍鋒頃刻間就已經橫在了她的脖頸間。
女人罵罵咧咧的聲音戛然而止。
過了片刻,她開口時聲音還在發抖,“你,你乾什麼?你還想殺我?”
傅沉蓮握著劍柄的手指收得更緊,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個精神徹底崩潰的瘋子,根本聽不見任何的聲音,他眉眼間滿是陰鬱戾色,劍鋒就要劃破她的脖頸。
“小蓮花!”耳畔有銀鈴聲動,他仿佛聽見了贏秋的聲音。
於是手指顫了一下,他晃神的瞬間,就又聽到“撲通”的一聲,好像高空之上有什麼重物狠狠地砸進了海裡。
緊接著,他又聽到了晏子真的聲音,“夫人!”
身體比意識反應更快,傅沉蓮手指一鬆,長劍就掉落在了塵沙裡。
而他早已經躍入深海。
贏秋被傅沉蓮拽出海麵時,還猛烈地咳嗽了好一陣,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才算看清眼前的他。
他烏黑的短發被海水浸濕,仍有水珠不斷順著發梢滴下來,她一邊咳嗽,一邊揪住了他的衣襟。
“你,”
她剛開口說了一個字,又被嗆得咳了好幾聲。
“你為什麼總是不聽話,你去哪兒都不告訴我,傅沉蓮你到底要乾什麼?”這大約是贏秋第一次這樣叫他的名字。
她也許是真的生氣了。
可是傅沉蓮一看到她,就隻是這麼望著她,他那雙神情空洞的眼睛裡竟然漸漸地染上了淺淡的水霧。
那樣朦朧的水光,是比這海水的粼波還要動人的光影。
他們就浸泡在這冰冷的海水裡,贏秋眼睜睜地看著他眼眶漸紅。
“阿秋,”
他忽然抱住她,不讓她在看他的眼睛,他的嗓音有些喑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什麼?”贏秋被他環抱著,一時還沒有意識到他這句話的意思。
“你是不是……”
他的喉嚨有些發緊,“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人生,我的一切,早就是彆被人設定好的?”
贏秋脊背一僵,她張了張嘴巴,卻沒有辦法反駁。
曾經她去到那個世界的那些年裡,從女蘿妖,再到那些大大小小她總是刻意讓他避開的許多事情……種種跡象,都在告訴他,她什麼都知道。
知道那終歸是個虛幻的世界,也知道他要擁有些什麼,失去些什麼,都是彆人筆下既定的結局。
原來他的愛與恨,都是那個女人賦予他的設定。
“我用了好多年……”
他滾燙的眼淚滴落下來,就落在她的後脖頸,此刻他幾乎渾身都在顫抖,“我用了好多年,很努力地在做一件事情。”
“我想掙脫父親的束縛,我以為我成功了……”
他握著她手臂的指節再度屈起,他仿佛從未如此迷茫絕望過,“可是這多可笑,阿秋,那裡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原來還是彆人手裡的提線木偶。”
傅沉蓮用了百年的時光,一直想要從傅凜給他的陰影裡掙脫出來。
可是到今天他才發現,他逃脫了傅凜,卻始終還是彆人的傀儡。
他那些肮臟血腥的過往,甚至是父親,朋友,還有南行路上的那些刀光血影,雲波詭譎,都是那個女人給他的。
此刻的傅沉蓮,腦子一片混亂。
那個女人隨意寫下的單薄字句,便造就了他百年苦痛的歲月。
他甚至已經開始分不清,此刻的自己到底是算虛幻的,還是真實存在的。
“小蓮花,”
隨著海浪翻覆的聲響,贏秋的聲音忽然在他耳畔響起,“雖然我也不太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是你想一想,我不是也去過你曾經生活過的那個世界嗎?”
贏秋大約也能明白一些傅沉蓮此刻的心情。
其實在她曾經和他一起度過的那些年裡,當她意識到自己喜歡他的那時候,她早就已經想過這個問題了。
他所在的那個世界,究竟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
而她喜歡上的那個少年,是不是真的隻是一個單薄的紙片人。
“宇宙浩瀚,這世上的許多事情原本都說不清楚,也許這整個宇宙裡就存在著許多個不同的世界……”
贏秋就趴在他的肩頭,“真真假假的,我們分不清就索性不要去追究了,再說了,你和那本書上描寫的你明明不一樣啊。”
“你快鬆開我點兒……”她說著,又掙紮起來。
傅沉蓮下意識地鬆了鬆手指,然後他就被麵前的女孩兒捧住了臉。
他不由自主地望著她那雙清澈的眼眸,耳畔又是她的聲音,“以前我眼睛看不見的時候,聽那本書的電子書聽了兩三遍呢!你明明不喜歡殺人,也不喜歡剝人的皮囊,更不會殺了人還跟個變態似的笑……”
在那本《滿城雪》裡描寫的傅沉蓮,是甘於墮落在他的父親傅凜手裡的反派人物,因為受了父親傅凜的影響,殺人是一種能夠令人愉悅的樂趣,他甘願聽從傅凜的命令,甘願偽裝成仙門少君該有的姿態,然後慢慢地將那些信任他的傻子們一個接一個的弄死。
書裡描寫他善取人完整的皮囊,陰暗又變態。
作者不止一次地強調他空有一副驚豔動人的容顏,卻是個沒有心的怪物。
可那跟贏秋認識的小蓮花,
一點也不一樣。
“你一點都不像他,”
贏秋伸手拂開他額前濕潤的淺發,“小蓮花,難道我們一起度過的那些年,也是假的嗎?”
那些都是發生在那本書的既定劇情外的事情。
從贏秋去到那個世界,認識他的那時候起,就知道他和那本書裡設定好的那個人一點也不一樣。
贏秋也想不明白那個世界到底是不是虛幻的,但是追究這樣的真真假假早就沒有意義,因為他此刻分明就如此真實地立在她的眼前。
有溫度,還會像個小哭包似的掉眼淚。
他有著一顆赤誠的心,也有著這世上最漂亮的一雙眼睛,他靦腆害羞,溫柔純淨。
再多的鮮血泥淖,也沒能折斷他清傲的脊骨。
“和我回家,好不好?”贏秋用手指擦去他臉上的水痕,又用指腹輕觸他微紅的眼皮。
他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晶瑩的水澤沾在他的眼睫,他幾乎就在她這樣的目光裡生死輪轉過一回。
“好。”他的聲音裡仍藏著細微的哽咽。
仿佛那種天塌地陷的崩潰情緒就在她的字裡行間裡漸漸收斂,他牽緊她的一根手指,仿佛是想通過她的溫度,來告訴自己,至少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來到他的世界,陪伴他的那些歲月是真的。
他們在晨昏光影間看過的螢火,在瀾雪鎮上堆的那個雪人……還有他們喝過的清風酒,霽月茶。
那個在山洞裡,用蠟燭的火光點滿黑暗的除夕。
她在靈虛宗殿外朝他伸手,說要帶他走。
那些年填滿他所有昏暗人生的溫柔回憶,都是真的。
她說是真的,
他就相信她。
也許隻是因為她,那些說不清是真是假的過往,忽然就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如果這終歸還是一場夢,
那麼有她存在的夢裡,他甘願永遠沉溺。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有點晚了,對8起!!我們明天見麼麼噠!!感謝在2020-11-03 23:22:05~2020-11-04 23:56: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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