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名則靈(2 / 2)

這時候的贏秋早已經沒有辦法冷靜,她怎麼也叫不醒傅沉蓮,在看到旁邊嵌在泥沙裡的那柄長劍時,她就直接拿了過來,劍鋒直指那個滿身泥沙的女人,她紅著眼眶,大聲質問:“你做了什麼?!”

程照花也顯然被剛才的一切給嚇到了,她人還傻愣愣的,見贏秋忽然將劍鋒對準她,她才回神,“我怎麼知道?”

她摸著自己的項鏈,那顆晶石已經碎裂消失,她木著一張臉,眼眶裡有眼淚一顆顆地掉下來,和著雨水流淌下去。

那是楚靖陽留給她唯一的東西。

“照花,有很多的事,並不是你用眼睛就能看得清楚的,我此去無論吉凶,你隻記住我一句話,好好活著,也好好保管我送你的東西。”

男人輕柔的聲音仿佛猶在耳畔,她甚至還能記得清楚那天點綴了在長堤上一盞又一盞的花燈,在那樣熱鬨的人群裡,他一手捧著她的臉頰,“無論如何,我總會回來的。”

他說得是那樣篤定。

好像人間多少回的四季輪轉,都不過隻是他話語間的短暫一瞬。

而他,就死在那一年的冬日。

再也沒能回來。

就在程照花精神恍惚之際,贏秋手裡的那柄劍忽然再次顫動,劍柄從她指尖脫手出去,劍柄在半空劃了一圈,就剛好打在程照花的後腦。

她在沒來得及多想任何事,就直接倒在地上。

意識朦朧間,她好像看到了一抹黛藍的顏色,眼皮變得沉重,她忽然就合上雙眼,陷入昏迷。

贏秋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那柄長劍還在半空中來回旋轉。

“看來我到底還是來晚了一些……”

忽然一抹清潤的嗓音傳來,似有幾分無奈的歎息。

贏秋聞聲回頭,就看見半空中有一抹身影徐徐落下,就踩在細軟的砂礫上,他穿著黛藍長袍,外罩一層同色紗袍,銀冠玉帶,姿容俊逸。

晏子真擋在贏秋身前,冷聲道,“你是誰?”

男人輕歎一聲,並未多言,隻是步履未停。

晏子真和趙閱上前,卻在下一刻被他周身陡然乍現的威壓給壓得雙膝一彎,再也無法動彈。

無論是晏子真還是趙閱,都沒有想到,這個忽然出現的陌生男人,竟然會是一位神仙。

男人先是看了一眼被贏秋抱在懷裡的傅沉蓮,隨後又去看渾身都沾了不少砂礫的程婼,他臉上的神情變得更複雜難言了一些。

最終他輕柔地將已經陷入昏睡中的程照花扶起,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她臉頰上的臟汙。

“贏秋。”他抬眼看向贏秋時,準確地喚出了她的名字。

“你不必擔心,他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男人還在用衣袖一點一點地替懷裡昏睡的年輕女人擦去臉上痕跡,也包括她眼下那暈染了一大片的黑色痕跡。

他對贏秋輕笑著說,“隻不過是神格覺醒罷了。”

神格?

贏秋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對於這個憑空出現的陌生人,她本能地警惕起來。

“你的仙骨還是我替你催成的,你該謝我才是。”

他說話輕緩,好似從來如此溫文有禮,“他為你煉的藥,藥效還是有些慢,我隻能幫你一把。”

贏秋察覺得到他的氣息同她的仙靈之氣相近,可她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應不應該相信他此刻的說辭。

“你到底是誰?”她問。

他將懷裡的女人打橫抱起,一身衣袍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

鴉羽般的長發隨風飄蕩著,他回眼看她,始終含笑,終於輕聲道:

“楚靖陽。”

贏秋以前想不明白,為什麼她會穿進《滿城雪》裡,她也不知道,傅沉蓮究竟是怎麼突破時空的界限,來到這裡的。

後來的涉雪,再到如今的程照花,甚至是忽然出現的楚靖陽。

為什麼那麼一本書的世界裡,能有這麼多的人不斷穿行。

卻原來,程照花根本就沒有穿越到她自己寫的那本書裡,她是活了兩千多年的葶花妖,曾長在第一仙宗掌門首徒楚靖陽常住的寢殿後。

第一仙宗天元宗處在靈氣馥鬱的仙山福地,而她深受福澤,從意識混沌,到化形為妖用了百年的時間。

楚靖陽是天元宗掌門收入門中的唯一一位弟子,未來天元宗掌門的令牌也必會傳到他的手裡。

他肩負著光耀仙宗,除魔衛道的重責,於是多年來,也常常是比旁人還要更加勤苦。

宗門內多是敬慕他的弟子,可因他常年清修,不善表達,更不知道該如何同人相處,所以便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冷感。

也隻有時常偷吃因他練劍太久,而被遺忘在側的膳食的程照花知道,因為一個人待得太久,他早就忘了該怎麼開口說話。

他是個啞巴。

而她初初化形,也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楚靖陽真正發現她的那一日,是他連續幾天被她偷了膳食後,又因為自己失語,也不好意思再去找人送膳,於是就餓暈在了殿前的長廊裡。

程照花覺得過意不去,隻好大著膽子偷下了淩天峰,卻因為找不到膳房,最後隻從溪水裡抓回來兩條魚。

也許是因為她原本就是在仙山裡化形,所以她的氣息便是同此地一脈同宗的靈氣,所以根本沒有什麼宗門弟子發現她。

她抓了兩條魚回來,蹲在那個穿著淺藍衣袍,還在昏睡中的少年麵前,沉思半晌,就伸手掰開他的嘴巴,想要將那條大鯉魚往他嘴裡塞。

可是肥碩的大鯉魚還活著,被她抓在手裡就更是擺尾亂蹦,它從她手裡滑出去,魚尾就那麼直接狠狠地拍在了少年的臉上,硬生生把他給拍醒了。

他一臉懵地對上同樣一臉懵的程照花。

程照花因仙山靈氣而幻化為妖,但她終歸是妖,即便神界已降下神旨,言生靈萬物皆為蒼生,不可肆意屠殺妖族。

但妖魔為禍的觀念早已在仙門之中根深蒂固,要改變也並非是一件易事。

程照花作為妖的那些年,一直被楚靖陽保護得很好。

而她自己先學會了凡人的語言,然後再一遍一遍地去教楚靖陽慢慢地開口說話,治愈他的失語症。

那些年裡,楚靖陽終歸因她而不再孤獨。

少年情思初生,就將滿腔的歡欣都給了她。

如果不是他後來同冒充靈虛宗少君的傅沉蓮成為了朋友,如果不是在往南誅殺吞天獸的路上楚靖陽同那個玄衣少年風雨同舟,生死相照。

他也不會在後來,傅沉蓮身份敗露,被仙門追殺之際,陷入兩難。

傅沉蓮生而為妖,故意扮作靈虛宗少君也隻是為了解救那些被零散困在十二仙宗門內的妖奴。

他一生坦蕩,也唯有隻在偽裝身份這件事上,做了假。

但宗門人不會聽他這個居心叵測的妖所說的任何話,許多人也都忘記了他在南行誅魔途中數次救他們與水火的情誼。

唯有楚靖陽始終信任他。

也是因為他,楚靖陽從天元宗最有天資的弟子,也淪為了眾人眼中與妖魔為伍的墮落之徒。

楚靖陽為救傅沉蓮搭上了性命,程照花卻因為楚靖陽留給她的虔虛鏡而封存妖靈,禁錮修為,從而延續生命。

自他死後,她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直到六七年前才醒過來。

兩千年的歲月對她來說好像隻是一瞬,她醒來時,好像那天看過的楚靖陽的背影還是那麼清晰。

兩千年的變化何其巨大。

她幾乎已經不認識這個世界。

程照花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想要找到曾經天元宗的所在,可山河已改,歲月變遷,她找不回曾經的繁花殿,也找不回他任何一絲的殘損的魂魄。

她從程照花改名程婼,想要逼迫自己忘記那段歲月,想讓自己就像一個普通的凡人一樣生活。

可忘記,又怎麼會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而當年的事情原委,楚靖陽也從來沒有給她解釋清楚,所以她總以為楚靖陽是因傅沉蓮而死,她保留了曾經那些存在過這世間的仙宗名號,半實半虛的創作了一個故事,添油加醋地把傅沉蓮寫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變態反派,也是在文字裡發泄自己的憤懣。

這就是《滿城雪》。

程照花脖頸間的那枚晶石就是虔虛鏡。

也許是因為虔虛鏡正麵照人間,反麵照虛幻,傅沉蓮和楚靖陽從身死之後就依附在虔虛鏡裡沉睡的神魂因為程照花將脖頸間虔虛鏡所化的晶石摘下來放在了那本書的書頁裡一夜的時間。

所以楚靖陽和傅沉蓮的神魂就陰差陽錯地落入了幻境裡。

而贏秋能夠進入虔虛鏡的幻境,也並不是偶然。

而是楚靖陽殘存在外的殘魂,原本就落在慶灃鎮上,她爺爺生前擺在院子裡的那隻錦鯉石缸裡。

那朵玄蓮花,是傅沉蓮的本體。

當贏秋從那隻錦鯉石缸裡掬起水裝進玻璃罐裡,她也就陰差陽錯地帶走了傅沉蓮的本體。

而她是令傅沉蓮本體盛放的人。

所以楚靖陽知道,她該是最合適去那個幻境裡喚醒傅沉蓮的人。

“這也該是我與則靈的劫數。”

坐在傅沉蓮彆墅的客廳裡,楚靖陽慢慢地都將所有的原委講給了贏秋,末了,他又歎了一聲。

贏秋聽完他說的一番話,還久久無法回神,卻又忽然聽到他這一句,就抬眼望他,“則靈?”

楚靖陽神色收斂,像是想起了許多縹緲難定的往事,“他本是十二重天沉神洞裡上古靈氣所化的真神。”

“其名則靈,仙神兩界,蒼穹萬海,皆尊他為帝。”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份更新送達,愛你們啵啵啵!!!山梔子掐指一算,本文已經開始進入完結倒計時啦!!!:,,,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