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漾問的那些問題,孟晏禮一個都沒回答,隻用那雙沒什麼情緒的眸子,平靜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直接走了。
這是嫌他煩,嫌他八卦了。
徐子漾聳聳肩,也跟著下樓梯,剩下幾步,是竄到樓梯扶手上滑下去的。
他沒繼續問,反正孟晏禮就是這樣的人,不愛說的事兒,誰問也沒用,問煩了轉身就走。
但幾天下來,以徐子漾的視角去看,孟晏禮家暫住著的這個小妹妹,真的和他孟哥配一臉。
以前徐子漾和孟政一湊在一起時,不懷好意地猜測過,孟晏禮要找女朋友得找個什麼樣的,或者說,得是什麼樣的女孩能受得了孟晏禮。
不是說他孟哥不帥不瀟灑,相反,孟晏禮骨相太優越了。
徐子漾一個學藝術的,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仍然羨慕孟晏禮長了一張連男人都嫉妒的臉,頭身比也非常絕。
那時候孟宴禮胳膊底下夾著畫板,邁著一雙大長腿、目不斜視地從街上走過,回頭率超高。
但孟晏禮如果談戀愛,有個缺點,那就是他精神上太富足、愛好太多,不願意為情情愛愛的事分心。尤其是開始畫畫之後,更是整天泡在畫室裡。
根本無法想象,他會溫柔地噓寒問暖,給人家女孩子買飲料送零食。
所以那時候徐子漾和孟政一就一肚子壞水地猜想,孟晏禮那麼帥那麼優秀,也怕是得孤獨終老,為藝術獻身了。
倆人暗搓搓分析完,還拉著手在畫室裡高歌了一曲《無敵》。
唱到“無敵是多麼、多麼空虛”時,被忍無可忍的孟宴禮一人賞了一腳,從畫室踢出去,然後丟了個錢夾給他們,讓他們愛哪玩哪玩去。
天才嘛,總是享受孤獨的!
可這次徐子漾到青漓,看到黃櫨,他突然就覺得,欸?這個妹妹和他孟哥很合適嘛。
黃櫨看起來很乖,話不多,但也不內向扭捏,大大方方的,還特彆懂禮貌。
據徐子漾觀察,這個小妹妹每天都會早起陪楊姨準備早飯,白天不是出去散步就是在書房裡看書。幾天下來,和孟晏禮碰麵的次數都屈指可數,一點也不粘人。
她是真挺可愛,有那麼一個下午,徐子漾和孟宴禮坐在客廳沙發裡閒聊,黃櫨端著一盤洗好的無花果跑著給他們送過來,一臉燦爛,笑得像個小太陽似的,明眸善睞。
要不是他隻喜歡成熟禦姐,他都要動心了。
裝著無花果的陶瓷盤放在桌上,黃櫨衝他們笑笑,指了指樓上:“你們繼續聊,不打擾你們,我去書房啦。”
她走了幾步,孟宴禮忽然問:“你不吃?”
徐子漾腆著大臉,還以為孟哥是問自己,剛想回答,就看見走出去幾步的姑娘又回來了,拿了一個無花果,坐下來。
黃櫨說:“我都忘了,那我吃完再去書房吧,免得弄臟你的書。”
於是,徐子漾眼睜睜看著黃櫨坐在孟宴禮身邊,秀氣地吃著無花果,和孟宴禮聊起天,說是這幾天已經開始起草圖了。
孟宴禮則認真聽著,在她需要時,伸長胳膊幫她拿一張紙巾遞給她。黃櫨含著一口無花果,接過紙巾,彎著眼睛對孟宴禮笑。
徐子漾閃過一個念頭——
他倆指定能成。
他看這種事絕不會走眼的。
想當年他看校園裡的小三花貓咪,就覺得它和另一隻胖胖的黑貓很配,果然後來三花貓生的小貓都是黑色的。
因為覺得黃櫨將來有可能成為“孟嫂”,徐子漾對黃櫨非常好奇,有事沒事的,總想找她聊幾句,但又沒什麼合適話題。
這天午飯後,徐子漾趁著孟宴禮不在,問黃櫨:“黃櫨,你來青漓有沒有發現什麼好玩的?給我推薦推薦唄?”
最開始黃櫨真的是很耐心,她知道的不多,青漓小城又不是旅遊城市,沒什麼特彆的景點,但也還是認認真真給徐子漾講:
告訴他哪邊的海灘能撿到小貝殼,哪邊能看到有人捕螃蟹;
告訴他她去過一家夫妻飯館,味道很不錯,有鮮嫩的大蝦可以吃;
告訴他小碼頭那邊有快艇,30塊錢就可以去對麵一座漁民生活的小島上去,她之前去的時候,看見島上曬了一大片乾海星,看著挺壯觀的;
還給他講了“覺靈寺”,說沒有霧的時候可以開車去山腳下,寺裡風景也不錯,適合靜心。
徐子漾根本不是第一次來青漓,他就是沒話找話,對黃櫨的回答不怎麼在意,隻是想找個機會探探,黃櫨對孟宴禮是什麼印象。
黃櫨絞儘腦汁搜羅腦海裡關於青漓可以玩的地點,察覺到徐子漾的漫不經心後,終於被惹毛了,撂下句“你等我一下”,跑回樓上,取了張東西塞進徐子漾懷裡。
“粉紅桃子酒吧?”
徐子漾捂著笑疼的肚子,東倒西歪,邊笑邊晃悠進孟宴禮的房間。
他把那張配色奇醜無比的宣傳單往孟宴禮桌上一拍,笑得幾乎抽過去,“沒看出來,你家這個妹妹還挺有脾氣。”
孟宴禮瞥他一眼,知道徐子漾肯定又去嘴欠煩人了:“彆總逗她,她最近心情不好。”
“嗯?心情不好嗎?我怎麼沒看出來,她不是天天都笑嗬嗬的?”
徐子漾用宣傳單折了個飛機,“嗖”地一下丟出去,“我那天聽你倆聊天,她說什麼找靈感,妹妹乾哪一行的啊?”
“沒畢業,美院學生。”
“美院?”徐子漾一下子坐直了。
“嗯,學畫畫。”
孟宴禮沒抬頭,在忙,鋼筆筆尖在筆記本上唰唰記錄著東西。
沒看見徐子漾張了張嘴,用口型感慨了一句,“哇哦,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黃櫨其實也不是故意要懟徐子漾那麼一下的,這幾天心情確實是不太好。
她已經開始設計準備參加交流賽的畫,每天待在書房裡的時間挺長,依然沒什麼能構成完整畫麵的靈感。
幾次嘗試著起草稿,都不滿意,寥寥幾筆後無法繼續,隻能停下。
她自己也知道,在創作這個方麵,自己沒什麼天賦。
隻是臨摹某幅名家畫作或者是寫生,黃櫨是絕不認輸的。筆法畫技上,她自認為不比任何人差。
但獨立創作一幅畫,對她來說確實非常困難。
這個問題,黃櫨曾虛心請教過仲皓凱,問他繪畫的創作靈感都從哪來。
他當時靠在椅子裡,手裡拋著半塊櫻花橡皮,挺納悶地反問她,“什麼靈感?不是坐在畫板前想畫什麼就畫什麼嗎?還需要靈感?”
黃櫨知道仲皓凱沒有托大,他真的是那種隨時隨地都有想法的人。
有一次學姐學長畢業前請客,黃櫨也在,仲皓凱喝多了站在街邊抽煙,夾著煙指一指對麵的商業大樓。
商業樓亮著的整齊燈火,黃櫨隻知道有不少人在燈火中堅守崗位加班工作,仲皓凱卻和她說,“要我畫,這樓就是無數隻掙紮的蟲足,枯槁、無望地在黑夜裡抓撓著。”
“為什麼?”
“不知道,就想這麼畫。”
畫不出來。
黃櫨感覺自己的思維像是被注了水泥,凝固成一團。
越焦慮越難有創作靈感,但有時候事情真的是這樣,屋漏偏逢連夜雨。
黃櫨正因為沒什麼靈感而抓心撓肝,老師又在群裡發了通知。老師說畫展結束後,展館那邊的工作人員把參展畫作全都送回到學校,學校幫忙簽收了,開學後可以去找老師領。
這段通知裡艾特了黃櫨,而黃櫨留意到,有幾個同學是沒被艾特的,因為人家的畫已經賣出去了。
她的畫,是滯留品。
在這種時候,徐子漾這個話癆拉著她滔滔不絕,讓她多少有點不耐煩。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黃櫨總覺得他其實並沒有那麼多問題想問她。比如說青漓好玩的地方,問孟宴禮或者問楊姨,肯定都比她知道的多。
發覺到徐子漾的問題不怎麼走心,她也就不願意好好回答了,懟了他一下。
懟完有那麼一點後悔。
徐子漾這個人雖然很吵,是個能自己和自己說相聲、自己唱完對唱情歌的叨叨機,比仲皓凱更聒噪。
可無論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畢竟是孟宴禮的朋友。
自己借住在孟宴禮家裡,還凶他的朋友,這樣總歸是不好的。
而且黃櫨知道,自己隻是因為畫畫的事情不順利,才毫無道理的遷怒。
換了平時,她是不會因為對方話多,就用酒吧的宣傳單去敷衍人的。
一番分析下來,黃櫨越想越懊惱。
要不要去和徐子漾道個歉啊?
正想著,有人叩響門板。
黃櫨回眸,她的房間門沒關,門邊多了一道身影,是孟宴禮。
他抬手,丟給她一罐椰汁,笑著:“來替徐子漾道個歉,他又煩你了吧?”
黃櫨被說得很不好意思,趕緊搖頭:“沒有沒有,其實是我做得過分了......”
孟宴禮卻抬手,示意她不用多說。
他對周遭事物永遠有一種清晰的感知,不用人過多解釋,他的朋友他最了解,發生了什麼他也仿佛全都知道。
他不是來責備黃櫨的,而是在炎熱的午後,送來一罐冰涼的椰汁,然後溫和問一句:“怎麼了?是不是參賽作品進行的不順利,感覺你不開心。”
黃櫨的所有焦慮,神奇地在這一刻偃旗息鼓。
她鼻子泛酸,垂著頭:“孟宴禮,我很不順利,他們都是怎麼畫的啊,為什麼我畫不出來?”
孟宴禮自己畫畫時,是沒有這方麵的煩惱。
不謙虛地說,他是這畫畫天才,從學畫畫的第一天起,就在老師眼裡看到了一種“驚豔”的目光。他像黃櫨這麼大時,已經到了各個展館競相爭取,想要展出他作品的地步。
但他沒經曆過,不代表不能共情。
孟宴禮認真看了黃櫨幾秒,感覺到她的沮喪。
他接過黃櫨手裡的椰汁,幫她叩開,用冰涼的椰汁罐貼了貼她的額頭,才遞還給她。
因為一些原因,孟宴禮比較抵觸繪畫相關的東西,紙張或者顏料的味道,都會讓他不是那麼舒服。
但孟宴禮揉了揉黃櫨的頭發:“來吧,去庭院裡畫,讓徐子漾給你看看。”
黃櫨納悶,徐子漾會看什麼?
“他人雖然不怎麼正經,但好歹也是個畫家。”
“畫家?!”
黃櫨想起,初識徐子漾那天,是有過某些思緒,覺得這個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可她當時並未多想,畢竟從小到大,認識的人裡重名的還挺多的。
可聽到他是畫家,黃櫨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在畫室裡的某次閒聊。
校園裡小道八卦多如牛毛,黃櫨卻知之甚少,隻有在大一剛開學那個階段,和同學們還不是特彆熟,有時候出於禮貌,也要加入一些聊天。
那天有幾個雕塑係的同學也在,湊在一起,談起多年前的一位學長。
說是學長也不太準確,畢竟他沒能順利畢業,隻在他們學校過大一。但就算是大一時,他的一幅畫已經能賣到10萬高價了。不過交易沒能成功,傳說那位學長因為失戀,直接把畫燒了。
後來又惹了一些彆的什麼事情,大一沒念完,被學校勸退,最後去了國外。
黃櫨記得,當時有同學半是驚歎、半是羨慕地評價過那位學長:“真是個恃才傲物的瘋子。”
而那天他們談論的瘋子,就叫徐子漾。
黃櫨抱著畫具和孟宴禮一同下樓,忍不住好奇:“是我知道的那個徐子漾嗎?就是,燒畫的那個?”
孟宴禮笑了:“就是你知道的那個。”
孟宴禮的椰汁和徐子漾的身份,讓黃櫨分心了些,不再執拗於焦慮情緒。
到了庭院裡才發現,楊姨已經準備了水果和點心,放在桌子上。
“黃櫨,快來,茶話會,我們聊聊天。”
幾種柑橘類水果切開的酸甜碰撞在一起,有股特有的清新彌漫開。
楊姨拉著黃櫨入座,幫她收拾出小半張桌子,放她的畫具。
“謝謝楊姨。”
“客氣什麼,我早就想和你說,你呀,彆總在樓上悶著,多在庭院裡坐一坐。花草樹木是有靈性的,能吸收掉人心裡的頹和喪。”
楊姨頓了頓,小聲和黃櫨說:“聽宴禮說,你最近有不順心的事情?有什麼不開心的,跟那兩個大男人不方便說,可以找楊姨聊天。畫畫方麵的事情我雖然不懂,畫家我還是背下來過幾個的,勉強不算外行。”
像葉片不斷墜落時被人用手輕輕托住。
黃櫨那時候還不知道,這個茶話會,是孟宴禮牽頭提起的。
因為餃子像元寶,當地人覺得吉利,招財進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