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茂康很愛自己的女兒,可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愛。
黃櫨太像張瓊了,喜歡畫畫這點尤其像。
而且黃櫨從小就喜歡粘著媽媽。
黃茂康也是在離婚時,才知道,張瓊從來沒有愛過自己,沒有愛過他費儘心血組建的家庭,甚至沒有愛過他們的女兒。
張瓊想要的隻是無人乾涉她畫畫的生活,但當時張瓊的父親是不同意的。
黃茂康當時不知道他們父女間有什麼矛盾,心裡猜測著,可能是一個事事都想要在自己掌控中的人,和一個永遠向往自由的藝術家之間的鬥爭吧。
很不幸,黃茂康卷入了這場鬥爭。
他在約張瓊去山上看漫山遍野的黃櫨花時,並沒意識到,張瓊正在考慮著,她父親那句“除非你嫁人,嫁人我就不管你了”。
求婚那天,黃茂康由於太緊張,雙膝跪在了張瓊麵前。
朋友們都在笑,也都在起哄,“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
張瓊麵容沉靜地問:“婚後我想繼續畫畫,有機會我想出國深造,你能接受嗎?能接受的話,我就答應你。”
黃茂康欣喜若狂,拍著胸脯保證:“追求你自己喜歡的事情有什麼不對,我會永遠支持你的愛好!”
說著說著,自己先哽咽了,被朋友們笑了好久。
婚後,他拚命賺錢,終於變成了成功的生意人。
他幻想著,什麼時候張瓊如果想要出國深造,他們一家就搬去國外,買房子買車子,在國外開始新的生活。
生意場上的朋友都很羨慕他。他有沉迷於藝術創作的才女老婆,有乖巧可愛的小女兒......
可其實,黃茂康從來沒看懂過張瓊。
他很包容妻子,認為如果她不想說,他可以永遠都不問她。
可張瓊隻是利用他們的婚姻,在爭取換得自由的時間。時機成熟了,她就準備好了離婚,動身去國外。
“小瓊,你愛過我嗎?”
“抱歉,從來沒有。”
哪怕離婚後,黃茂康依然覺得,他還有機會。
他們有過幾年的婚姻生活,他們有一個女兒。愛情是可以培養的,他可以等她。
“宴禮啊......”
黃茂康抽了張紙,囫圇把眼瞼溢出來的淚水抹掉,“認識你那年,知道我為什麼沒堅持買你那幅畫嗎?”
孟宴禮為黃茂康把冷茶換掉,搖頭。
“黃櫨的媽媽那時候才和我說實話,她一直有愛的人啊,她愛上畫畫就是因為那個人,去國外是為了追隨那個人的腳步,她愛他啊。”
所有事情,都在那一年被還原。
原來張瓊和她父親之間的真實矛盾是:
她父親不接受她嫁給那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落魄藝術家,不允許她隨他一起出國深造,不允許她倒貼錢養活那個人。
所以,張瓊嫁給了黃茂康。
用她自己的話說,“我隻是在等一個機會。”
“這麼多年,我從來沒和人說過這些。”
黃茂康有些失態,喝掉一杯茶水,穩定些情緒才說,“越是失意越是不能讓人看出來,我還要強打起精神,讓所有人都覺得離婚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影響。宴禮啊,這世上肯互相幫扶的人太少了,倒是生意做大後,想來踩你一腳的人,太多太多......”
兩個男人都沒什麼胃口,草草吃了一些東西,黃茂康忽然說了另一件事。
他說他從來沒想過,張瓊會那麼過分。
那是幾年前的事兒了。
那時候黃櫨剛中考完,考了很不錯的高中,黃茂康問她想要什麼禮物,她想了很久,說想見見媽媽。
當時黃茂康已經很久不和張瓊聯係,但看著黃櫨那張興奮的小臉,他給張瓊打了電話,懇求她接待一下女兒,也懇求她,不要把任何事情告訴黃櫨。
張瓊勉強答應。
“我沒想到,她居然那麼狠心。如果不是黃櫨回來後,心理上出現了問題,我都不知道,張瓊居然完全沒有陪伴黃櫨!她怎麼做得出來,那也是她的女兒,她居然隻給黃櫨報了個旅行團,讓她跟著旅行團在國外走了那麼多天,還讓她親眼看見了一場車禍。”
黃茂康搓了搓臉,悲傷轉為憤怒:“我發現時,黃櫨已經睡眠不好很久了。可能是怕我不讓她見媽媽了吧,她經常失眠,睡著了也會做噩夢,卻什麼都沒和我說。還是她的美術老師告訴我的,說她畫畫用的顏色上和以前出現了很大差彆,問我她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孟宴禮想到兩個小時前,他在機場和黃櫨通話時的情景。
她興奮得像是中了彩票,每個字都戴著笑意:“孟宴禮,歡迎你回來!我要和你說個好消息,我媽媽回國啦,就在我們學校哦!”
黃櫨高興時就是那樣的,她喜歡喋喋不休地和人分享她的快樂:
“我居然在學校的階梯教室裡見到了媽媽,真的真的好魔幻呀,比你在我生日時和我告白還魔幻!”
“我們約好了在學校外麵的咖啡廳喝咖啡,我下午準備逃課啦!”
“我得和你道歉,昨晚說去機場接你時,我都沒想過要逃下午的課呢。你不會因為這個和我生氣的吧?”
小姑娘雀躍著,甚至放棄了矜持,在電話裡和他說:“我要先去畫室,見媽媽可能會聊很久,到時候要晚一點約你啦,但我真的超——想——你——”
如果張瓊是黃茂康說的那樣,連女兒去國外都懶得應付陪伴。
那這次見麵,黃櫨會不會知道某些真相......
“抱歉康哥,我需要打一個電話。”
“啊,去吧去吧,我也需要平複一下情緒。”
孟宴禮拿著手機,走出包廂。
他給黃櫨撥了電話,那邊遲遲沒人接。
孟宴禮以前有個習慣,撥電話從來不撥第二遍。
他認為,對方看見一個未接來電和看見兩個未接來電,是一樣的,該回的總會回。
但這次,孟宴禮沒遵循自己以往的慣例,撥了第二通。
電話被人接起,是一個懶洋洋的男生:“喂?找黃櫨的吧,她手機落在畫室了。”
“好,謝謝。”
電話那端似乎又說了些什麼,孟宴禮沒再聽,直接掛斷,很失禮,匆匆告彆黃茂康,也很失禮。
但他顧不上這麼多,開車趕向黃櫨的學校。
孟宴禮知道,如果是和媽媽一起喝咖啡,哪怕黃櫨抱怨過學校門口那家咖啡廳好貴,仗著環境好每學期都漲價,也還是會去那家。
繞過交通不便的道路,他一路把車開到咖啡廳門口。
這是一個還算晴朗的下午,很巧,他的車子還未熄火,就看見了黃櫨的身影。
沒有張瓊,隻有她一個人。
黃櫨手裡拎著她那條米白色的格子圍巾,垂著頭,看上去有點孤單,也有點難過。
外麵很冷,但她羽絨服的拉鎖沒有拉,露出裡麵的白色羊毛連衣裙。
邁下台階時,她抬手揉了揉已經紅腫的眼睛,很明顯是哭過。
孟宴禮眉心緊蹙:“黃櫨。”
黃櫨腳步頓住,在下午三點半的陽光中,眯了眼睛,逆光看過來。
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使勁兒揉了兩下眼。
在孟宴禮摔上車門,大步走過去時,黃櫨才鼻子一皺,像隻沒學會飛行的挫敗鳥兒,跑過來撲進他懷裡。
她把頭埋進孟宴禮胸口:“孟宴禮,你怎麼在呀。我剛才,就在我出來之前,我還想你來著......”
車子沒熄火,開著暖風。
孟宴禮陪黃櫨坐在後排座位上,她沒鬨,羽絨服脫了抱在懷裡,很安靜地流著眼淚。
孟宴禮從小身邊就一個弟弟,孟政一又是個皮猴子,出去玩把腿摔斷了也不會哭,隻會驚恐地問他,“完了哥,我以後不能踢足球了!”
所以他不大會哄女孩子,隻能幫她擦掉不斷流出來的眼淚。
“我也、我也不是非得哭的。”
黃櫨努力穩著話音,看樣子十分抱歉,“我就是有點沒反應過來,等我一下就好了,我不再想那些事時就不會哭了。再等我一下,我調整好了晚上請你吃飯,歡迎你回來......”
傻姑娘。
受了傷就哭出來,不用這樣的。
孟宴禮揉著她的頭發:“哭吧,彆忍著。”
黃櫨抽抽噎噎,像是在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那我可能會哭很久,我不想哭了,明天眼睛會腫,臉也會腫,會變成醜八怪。明明你走的這些天,我還瘦了一點呢。一直也沒問你,是不是喜歡像葉燁那種,瘦瘦的女孩......”
太難不心疼了。
孟宴禮把手覆在她後頸上,湊過去,淺吻住她那張故作堅強到,已經開始有些胡言亂語的唇。
“不喜歡,隻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