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問縣令了。今天明顯不是休沐日,縣令卻不在府衙,不合常理。
那典史道:“府尊另有要事,不在衙中。”
鐵慈又問:“何時回歸?”
“我等不知。”那典史敷衍一句,便遙遙向外一指,“縣丞之前就曾聽說即將有京中貴人前來曆練,已經給貴人備好了房子,就在那邊集賢街,小的這便派人送貴人過去。”
集賢街鐵慈進城經過,離此地便是驅趕馬車也要走上小半個時辰,這宿舍安排得這麼遠,是要請她離縣衙遠一點麼?
“未知府尊大人有無給在下安排好職司?”
典史便笑:“貴人何等身份,府尊縣丞焉敢驅策?”
這是不僅叫她滾遠一點,還要將她供起來了。
鐵慈千裡迢迢來了,可沒打算被打發了。這要把曆練搞成旅遊,回京後保準被太後找到借口發難。
那典史催著鐵慈去住所,鐵慈卻不理他,便在府衙內悠哉悠哉逛了起來,典史隻好板著臉跟著,鐵慈看了一圈,府衙雖破,諸般職司倒還齊全。一時倒想不出自己可以做什麼,按說舊例曆練是可以隨堂觀政的,也就是跟在主事者後麵學習人家怎麼處理一地事務。但現在看這模樣,人家排斥得很,那就看不到什麼東西了。
忽然想起之前一路走來,明明逢集,街上頗有些熱鬨,一路上卻沒看見巡街的皂隸,偶爾見得幾個,都懶洋洋坐在街邊攤子上吃喝,有些不成體統。
再轉到大牢前,老遠就看見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背著個包袱走過來,身後還跟著個蒼白少年,那老頭子一邊走一邊喝罵身後少年,嫌他慢嫌他笨,又罵他:“恁個沒用的,偌大的人不頂個事!”
那少年就笑著聽,也不回嘴,偶爾還接話:“是,是,您說得對!”順手把老者沉重的包袱接過去。
姓張的典史一看見老頭,就熱情招呼:“劉巡檢!這一早去哪!”
“去哪?去找縣丞!回鄉的文書打了八次,到底什麼時候給我批複!”老者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這把年紀了,也到含飴弄孫時候了,你們做甚還拘著我!”
典史的笑容便有些尷尬,上前拉住老者一頓寬慰。鐵慈往後一看,赤雪已經和典史身後那幾人拉呱上了,她便等著,過一會兒赤雪過來,低聲道:“這個姓劉的老頭,是本地的巡檢兼唯一的仵作。據說有點本事,一直管著這縣裡的巡緝盜賊,盤查奸偽事務,因為出身醫戶,也管著死傷檢驗之事。如今他老家新添了孫子,一直鬨著要回鄉。這衙裡卻缺他這樣的人才,縣丞就一直壓著留著,留出了怨氣來。”
鐵慈一努嘴,道:“他後頭不跟著徒弟麼,怎麼,還沒出師?”
“那是賤民。據說是家裡犯了事落了賤籍。最多隻能做個仵作,做不了巡檢的。”
本朝仵作地位低微,多以賤民或者家奴充任。巡檢卻不同,雖是不入流官,依舊算是一地的頭麵人物,自然不能由賤籍擔任。
鐵慈這才發現那少年額頭有賤籍的淡金印,因他皮膚蒼白,倒不顯眼。
那邊老者一直吵吵,今日似乎鐵了心要走,典史好說歹說攔著也沒用,額頭不禁沁出汗來。
鐵慈忽然道:“諸位,你們看我如何?”
眾人都愕然看來。
鐵慈指著自己鼻子,“區區在下。年輕健壯,薄有學識。如今劉老丈急於歸家,縣衙卻愁於一時無人替代。那就由在下過渡一陣如何?”
典史還沒說話,那劉老頭已經斜著眼睛道:“你?你懂如何盤查詢問?懂如何尋疑覓蹤?懂如何查驗傷口乃至屍首?”
鐵慈謙虛地笑:“不懂就學嘛?老丈先暫留半月一月,教教我也便成了。”
劉老頭搖頭:“半月一月如何能學會!再說了,就你這樣細皮嫩肉的公子哥兒,見了屍首鮮血得先暈上三次,你能做仵作?”
鐵慈笑了笑。
然後她抬手。
此刻眾人離府衙廚房不遠,正當飯點,廚房裡火氣升騰,不知道在砍什麼,砰砰之聲不絕。鐵慈一抬手,手中白光一閃,呼地一聲,廚房裡一聲驚叫,隨即一道寒光飆出廚房門,連帶白花花一物也呼嘯著飛過眾人頭頂,落向鐵慈前方。
那道寒光飛入鐵慈手中,鐵慈抬手,咻咻連聲,眾人隻覺得寒光撲麵,眼花繚亂,空中哧哧之聲不絕,有什麼白花花的東西不斷掉落,隱約一股腥氣直衝鼻端,都紛紛捂鼻後退。
片刻之後,寒氣和風聲都止歇,此刻廚房裡的人才奔到近前,大叫:“我刀呢!我豬呢!”
眾人此刻才看見,鐵慈手裡拿的是一把廚房專用的斬骨刀,而地上……是被解剖的半片豬肉。
皮齊齊整整剝了在一邊,腿肉已經完全剔成大小如一的肉塊,也整齊地堆了一堆。骨頭上一點殘肉也沒有,白森森青慘慘又是一堆,還堆成了三角堆。
三堆骨肉皮,視覺衝擊力杠杠的。
最起碼那位典史已經快要暈了。
再看一眼微笑抓著血跡斑斑的砍骨刀的鐵慈,所有人再退三步。
鐵慈握著刀,溫柔地看著劉老頭。
“您看,我不暈的。”
劉老頭咽口唾沫,再咽一口,半晌顫聲道:“我暈……”
鐵慈:“那這事就這麼說定了?”
沒人回答。
敢不定嗎?您的砍骨刀刀口還對著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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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十八。此處致敬鹿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