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蒙蒙亮,起床鐘聲還沒響,室內已經有了動靜。田武打著嗬欠起身,出去一下,咕噥道恭房人又滿了,哪個不自覺的在蹲坑。便拖過一個木桶,褲子一脫,嘩啦嘩啦。
鐵慈被這聲音驚醒,茫然地躺在那裡眼神放空。
男人尿可真騷啊。
丹野趿拉著鞋子過來,附在她耳邊悄聲道:“皇太女,知道不,我撒尿比他還有勁呢!”
鐵慈懶洋洋地道:“你再說一句,我就充你入後宮。”
“做皇後嗎?”
“不,做太監。讓你們從此沾衣欲濕杏花雨,綿綿潤物細無聲。”
丹野聽不懂,也知道不是好話,嗬嗬一聲從田武身邊走過,腳一跺。
啪地一聲木桶散了。
胖虎濕了一褲腿,懵得尿都縮回去了。
鐵慈皺眉起身,暗罵野人就是醃臢,整治人也不管後果。
舍間的人紛紛逃竄,胖虎嗚咽著打水擦地。
鐵慈出門,李植在打水洗臉,問她:“葉兄去哪?”
“吃早飯。”
“現在去太早了,還沒輪到咱們呢!”
李植在後麵喊,鐵慈早已去得遠了。
她出了舍間,赤雪丹霜已經在男女院交界處的月洞門等著她,赤雪還拿著一個牌子,上麵寫著“代打飯,可點菜,包熱包及時,一人兩文。”
這是兩人按照鐵慈的吩咐做的。鐵慈將牌子一扛,便帶著兩人去了餐堂門口守著。
開餐時間一到,甲舍不急不忙零星而來,乙舍大批大批聚集而來,兩撥人看見扛著牌子在那守著的鐵慈,都深以為納罕,指指點點,嗤笑不絕。鐵慈安之若素。
有人在鐵慈麵前停下,彩色袍子十分顯眼,鐵慈已經知道她是呼音,西戎的女和卓,傳說裡她十分仰慕中原教化,這可真是夠仰慕的,都來這裡上學了。
呼音皺眉看著她:“你,差錢?”
“不差錢。”鐵慈道,“你要嗎?熟人,打折,一文錢便可。”
“我是,甲舍。”呼音道,“他們,會覺得,你丟臉。”
鐵慈知道她說的是甲舍的人,笑了笑道:“你呢,你覺得呢?”
“你們,大乾人,自己,立規矩,內訌,一群,菜雞,互啄。我,嗬嗬。”
鐵慈:“……”
嗬嗬。
她看著彩色袍子一路飄揚進了餐廳,心想特麼的蠻人都知道咱們這是內訌不屑一顧,大乾人的小團體愛霸淩喜歡窩裡鬥的毛病真是沒救。
過了不一會兒,大批大批人潮湧來,搶飯尖峰時刻到來。
大部分人一擁而入,漸漸便有人拿著飯盆晃出來,開始詢問鐵慈的攤位,有個丙等女學生,當先付給了鐵慈兩文錢,丹霜揮舞著她的飯盆一路長驅直入,將擠得水泄不通的放飯台子生生開辟出一條路來,赤雪站在她旁邊吆喝:“已經擠進來了,還需要幫忙打飯的趕緊的!”
立即便有七八個飯盆遞進來,赤雪聽著要的食物一一記下,轉告丹霜,忙而不亂。眨眼間便打好七八盆飯食,赤雪變戲法般拿出一個折疊案板,放好七八盆饅頭稀飯之類,丹霜再單手托著,從容地擠了出去。
一連番操作看呆了眾人,連自己打飯都忘記了。
餐堂有二樓,樓上兩人倚欄而望,看著底下那一幕。
兩人一黑一青,青衣人白緞束帶,身形微微單薄,眉目朗然清逸,略微的一點病容並不損顏色,便如那暖黃燈光映照在被雨打過的玉蘭花上,顫顫瑩瑩,彆有風致。
黑衣人身形比他還高挑一些,身軀線條極其流利,和白衣人微微的脆弱感比起來,他的姿態顯得更柔韌有力,美而翩然。衣袍被闌乾間回旋的風鼓蕩起來時,有種似隨時要踏雲舞袂而去的瀟灑明快。
他的麵容也更精致兩分,像神祗精雕,成此生不可多得之精品,左右琢磨,增減一分亦不能。
看著底下配合無間的兩婢,他輕輕笑了一聲。一轉頭看見身邊人神情,笑道:“你也認識?”
容溥倒有些詫異,道:“你認識?”
“見過幾麵,不過對她倆印象不深,倒是記得他們的主人。”慕容翊笑容更深。
容溥目光一閃,轉頭看他,試探地道:“你從未去過盛都,如何能與這等盛都貴公子認識?”
“這不是盛都貴公子們都在各地曆練麼?這位在滋陽,和我撞上了。”慕容翊道,“說起來,你應該對他更熟悉吧?那位那般人物,如何之前從未聽說過名聲?”
“你遠在遼東,日常忙著應付你兄弟父親,哪有工夫關照到盛都一個普通官宦子弟。”容溥緩緩道,“便是和我,當年西關古道邊一遇,如今不也多年未見?話說你此番怎麼忽然來了書院,還是來……”
“都是薦書出了岔子,我原以為是個學生……不過也無妨。”慕容翊道,“我來,自然是仰慕中原教化,想學成大儒,報效遼東啊。你看那西戎,燕南,乃至達延,不都巴巴地跑來了麼?”
容溥笑了笑,心想不都是衝著賀先生關門弟子的身份來的麼?但他也不會拆穿,轉了話題道:“聽說遼東接了賜婚聖旨……”
“對了,你在盛都,一定見過我那未婚妻吧?”慕容翊揚眉笑道,“如何?美否?乖否?可堪一嘗否?”
“慕容兄慎言。”容溥瞥他一眼,“你若真這般在意,如何東遊西蕩,就是不去盛都?”
“我那不是近鄉情怯麼?”慕容翊道,“想到皇太女煌煌天威,我就好怕。”
容溥懶得和他說,轉眼看兩個婢女已經完成任務,鐵慈在底下興致勃勃地收錢數錢,簡易攤位前擠了一堆人,他皺皺眉,心想皇太女素來慈濟心腸,掙錢是假,幫一把這些劣等學生是真。隻是這些人落在劣等,自然是不堪大用之人,以皇太女的身份,著實不該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精力。
其實若是鐵慈是個普通官家小姐,他對此隻有讚成的份,但作為前路多艱的皇太女,如此便顯得心腸太軟,並非好事。
他的手指在欄杆邊緣輕輕地敲,淡淡地想,雖然不讚同,但不還是依舊被這樣笑顏明朗的她吸引目光嗎?
一轉頭看見慕容翊,看他亦在含笑看鐵慈,眼神裡流轉著莫名的光。
不知怎的,容溥覺得他這帶點狡黠的神情,和鐵慈某些時候竟然有些像,這個認知讓他眉頭一皺,隨即又想起這兩人才是禮法上的正經的未來夫妻。
他沉默一會,道:“君雖多年不見,但觀君言行,非池中之物。想必不甘於為那不能入仕的太女夫吧?”
慕容翊目不轉睛盯著鐵慈,嘴上道:“怎麼不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榮光得很呢。”
容溥又默一默,淡淡道:“那怎麼聽說慕容兄當初送上的是一張奇醜無比的畫像?”
“我那麼醜,她不還是選上我了?”慕容翊無可不可地道,“那便叫千裡姻緣一線牽。”
“那我怎麼前幾日聽密報說,皇太女曆練的盛都郊縣,有人曾潛入那處官衙刺探並試圖刺殺?”
慕容翊還沒答話,他已經又道:“慕容兄,你我當年雖然匆匆一麵,但也算意氣相投。多年來也沒少通信往來,如今好容易再見,你便要和我滿篇胡話麼?”
慕容翊盯著鐵慈的目光一頓,這才轉過眼,看了容溥半晌,忽然笑道:“容兄,我說話一向著三不著兩,你似乎也早已習慣。如何今日談起皇太女,你忽然這般在意?”
容溥心間微微一緊,對慕容翊的敏銳至此有點意外。
隨即他便坦然地道:“確實。那是因為,我想知道兄台你的真正想法,才好決定我的下一步做法。”
慕容翊盯著他,眉毛慢慢飛了起來,“你的意思是……你對皇太女?”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勁,容溥笑起來,道:“可以這麼說。”
慕容翊卻已經轉過眼光,嘴角一抹笑意微帶譏誚,“我以為你容家野心不小,應該更不甘於你做一個傀儡的附屬物。”
他對鐵慈的形容,讓容溥眼神微微露出笑意,隨即他道:“慕容兄睿智。確實,家祖對我多有期望,他是不願的。但我自幼有不足之疾,又如何能撐得起家族百年,家族中英才無數,倒也不必都擱在我一人肩上。相比榮華,我倒寧願得一知心之人,相伴一生。”
“皇太女……是你的知心之人?”
容溥巧妙地轉了話題,“我隻想知道,慕容兄對皇太女,是否也是這般想呢?”
“既然你要聽真話,我便讓你聽真話罷。”慕容翊道,“你知道我如何長大,知道我能長這麼大,就不會甘於一直都在泥濘中掙紮。如今我的基業和夢想都在遼東。誰要阻礙我成就夢想,我就會把誰一腳踢開……無論是誰。”
容溥不為人察覺地鬆一口氣。道:“你倒也不必如此殺氣騰騰,畢竟皇太女對你也無意。”
“哦?”
“當日太女畫像選夫,多有挫折,最後皇太女反手飛鏢,誤紮慕容兄畫像。”容溥道,“也不是故意要阻礙兄台的野心夢想,不過是手誤罷了。”
慕容翊不在意地笑一聲。
便是皇太女,隻要對他不利,也不過是隨時可殺阿貓阿狗。
“兄台放心,既然你不願,太女也無意。在下可代為斡旋,幫助慕容兄取消婚約罷了。”
慕容翊目光又對鐵慈蕩去,無可無不可地道:“也成。”
容溥心情頗好。
倒也沒有太多私心,隻是當初聽聞鐵慈定下慕容翊,他直覺不大合適。
他當年曾在西關古道遇見過慕容翊,驚鴻一瞥,卻對那少年的美貌和嬉笑不羈表象下的狠辣印象深刻,後來盛都選公子榜,他自甘第二,就是因為想起了慕容翊,覺得論起美麗,確實自愧不如。
那樣的人,必定心有乾坤,誌在萬裡,絕不可能甘於為傀儡附庸的。
再退一步說,便是鐵慈真的順利登基,以慕容翊那性子,也未必願意做個男皇後。
他就該是那種坐擁千裡,獨掌大權的梟雄人物。
這兩人遇上,怕會成悲劇。
他想了很久,特地跑鐵慈麵前去自薦,卻被她懟了。
他於鐵慈,有一份難言的隱秘在意,源於幼時的一段經曆,可惜鐵慈自己好像都不記得了。此刻容溥自覺解決了一大難題,接下來就是請祖父想辦法解了那婚約了,心情好,說話也便隨意了些,隨口笑道:“慕容兄拒絕得如此乾脆,莫非在遼東已經有了可以助力的心儀淑女?”
對慕容翊而言,最佳的妻子選擇,自然是遼東重臣之女。
“丈夫成家立業,何須女人助力?”慕容翊卻不屑一笑,隨即盯著鐵慈,漫不經心地道,“再說,誰說要心儀淑女了?說不定,我喜歡男人呢?”
容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