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阿四下午收工吃飯時,看見張管事行色匆匆走過去。
兩人對視一眼,阿三忽然捂住肚子,說聲要去茅廁,彎腰出門去。
回來後趁無人時,他輕聲對阿四道:“張管事對副管事說晚上要出去一趟,又吩咐他半夜聽著門,有人要來接貨。”
阿四點頭,道:“今晚跟著。”
天黑了,張管事終於出門了。
廚房裡,梅花探出頭看了一眼。
晚上給奶娘送飯時,她注意到其中一個奶娘喝的湯裡的味道換了。
這意味著換了藥方。
既然換了藥方,那她原來奶著的孩子,是不用喂奶了嗎?
梅花想起上次一個孩子被送走之後,奶娘好像也換了藥方。
雖然上次調藥包沒看出問題,但是她們並沒有放鬆警惕。
梅花和杏花使了個眼色,杏花查看了那個奶娘原本奶的孩子,那孩子養得精神極足,每日睡得極少,用力按手腕,能看見淡淡黑色的筋脈。
杏花不動聲色將孩子還回去。
午夜時分,阿三阿四和梅花杏花各自悄然起身。
隔著一道板壁,阿三和杏花都將耳朵貼在板上,聽著隔壁的動靜。
兩邊人都覺得對方不是什麼好東西,怕不是這育嬰堂潛伏的探子。
上次的洞都已經堵好了,誰也不會再打開。
都沒聽見聲音,阿四做了個手勢,悄然出門,伏在嬰堂的後窗下。
梅花拉著杏花,上了屋頂,掀開蓋瓦。
底下,奶娘們都沒睡,那個嬰兒被抱出來,包好繈褓,放在一個小筐內,上麵放一些禮品雜物,看上去像是誰家拎禮品上門拜訪。
隱隱傳來敲門聲,副管事在嬰堂門口接過竹筐。送到前院,交給了敲門的人。
敲門的人上了停在門口的馬車,一路匆匆出城。
阿三阿四已經乘人不備,先埋伏在馬車底。
片刻後,梅花杏花出來,馬車已經失去了蹤跡,但是有人影閃出來,對某個方向指了指。
每個拐角,都有人指示位置。
出城前,有人輕聲問:“姑娘們可需要我們幫忙?”
杏花道:“不必了,你們守著主子,人多了打草驚蛇。”
兩人追出城去,最後停在一處廢棄的廟前。
四麵空曠,荒煙蔓草,細雨簌簌,馬車隱入長草深處,直接駛入了破廟。
在車底下的阿三阿四聽見車上人下來,腳步很輕很快。
阿四忽然覺得不對。
這半天了,孩子為什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隨即他聽見風聲,有人掠入,然後又是啪的一聲,有什麼東西骨碌碌滾了過來。
阿四來不及說話,猛地拽著阿三掠出車底,就地一滾,滾入神像下的供桌底下。
一滾之間隱約看見門口出現兩個影子掠入,隨即大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再然後砰地一聲巨響,那馬車在破廟內炸開了。
阿四將阿三緊緊按在地上,隻覺得整個破廟都在動,各種碎片嘩啦啦砸在頭頂的供桌上,再砸到自己身上。
煙霧彌漫,隱約聽見人的咳嗽聲,後進來的那兩人似乎也沒死。
那邊的自然是梅花杏花,杏花警覺,進門正看見阿三阿四滾倒,立即拉著梅花也就地撲倒。
她們倆撲倒的位置離爆炸的馬車還有點距離,那馬車上用的火藥似乎也不是特彆多,但饒是如此,密閉的屋子裡炸開還是聲勢驚人,所有人耳朵都在嗡嗡直響。好一會兒煙霧散開一點,杏花拉著梅花站起來,一眼看見梅花的手臂被木板砸傷在流血,頓時臉色一變。
此時對麵的阿三阿四也從供桌底下爬出來,阿三先出來,要扶起阿四的時候臉色一變,發現他一條腿上血跡殷然,好像被香爐的碎片砸斷了。
那邊杏花也看見了,頓時臉色更難看了。
梅花知道她暈血的毛病,隻得掰過她的臉叫她彆看,兩邊人麵麵相覷。
原本看見彼此第一反應就是“這是來追殺我們的嗎?”此刻看見雙方的傷,頓時又不確定了。
鼻端有濃烈的焦糊味道,杏花回去推門,推不動,已經被重物堵住,兩邊人對視一眼,抬頭都看見西牆斜上方梁柱斷裂,露出一道一人寬的縫隙。
雙方目光調開,然後又同時轉身猛衝過去。
阿三和梅花同時衝到,梅花一腳便踹了過去,阿三卻靈活避開,兩人同時躥起,勉強扒住了縫隙的一邊。
下一瞬兩人同時猛烈咳嗽,落下地來,眼淚連連。
阿三道:“……底下……底下都是火……”
杏花低喟了一聲,道:“早該猜到的。不然何必鎖上這破廟的門呢。”
是怕炸不死他們,再把他們關在這裡燒死。
阿四忽然道:“你們為什麼會追來?”
杏花猶豫一下道:“我等奉命追查育嬰堂裡的貓膩而來。”
阿四道:“好巧,我們也是。”
兩邊人對望,阿四忽然伸手抓向梅花的臉。
明明杏花離他更近一些。
梅花反應也極快,一偏頭躲過。
阿四卻心裡有了數,道:“那之前都是誤會了,我們對你們沒有惡意。”
他知道這兩個姑娘是誰了。
葉十八的兩個婢女,總跟在她身邊的,一個八麵玲瓏,一個死倔死倔,他見識過,印象深刻。
日常遠遠潛伏在主子身側,見這兩個婢女多了,他對她們算是熟悉。若不是兩人易容術絕妙,早應該認出來的。
赤雪丹霜卻隻在大半年之前見過兩人一次,當時夜晚小舟,對方也戴了麵具,幾句交流而已,一時卻也想不到。
隻是赤雪對這兩人隱隱也有種熟悉感,當下拋卻懷疑,當機立斷道:“我們先合力逃出去,一起追查,各自彙報,怎樣?”
阿四點頭,轉頭看梅花捂住手臂,阿三也在甩手,而杏花顯然武功低微。
有火從門縫中蔓延而入,而這廟中還有火藥碎屑,一旦著火,又要炸起來,得趕緊出去。
再看那縫隙,著實很高,平時應該沒問題,但是現在都受了傷的情況下,隻有互助才能出去。
他在牆根下站下,示意阿三踩著他的肩先上去,丹霜卻不放心,“憑什麼你們先逃?”
“你手臂受傷了,能拉人上去嗎?”
丹霜肩頭將他一拱,貼牆站下,道:“踩我,但要先把我姐送上去。”
阿四又把她拱開,“一個女人逞什麼能!”
丹霜一拱,“一個斷腿,逞什麼能!”
忽然有人喊,“快上來!”
兩人一看,阿三貼著牆根,已經把杏花送了上去。
兩人:“……”
杏花上去後,借了阿三的刀,把縫隙劈大一點。給阿三遞了一把手,拉著肩頭受傷的阿三上去。
阿三上去後,伸手下來,丹霜道:“斷腿,你先上去。不然最後你爬不上去,我們也拎不動。”
阿四一把拎住她,把她往上一拋。
丹霜腳踩牆麵縱身而起,沒受傷的手接住了阿三,上了牆縫。
底下劈啪一聲炸響,阿四猛地往後一倒。
丹霜嚇了一跳,對著底下大喊:“阿四,阿四!”
好一會兒才隱約聽見阿四道:“……快走!你們快走!”
底下又起了煙霧,梅花砸出石子,底下哎喲一聲。
丹霜騎在斷牆上大叫:“你不趕緊爬上來,我就把你半夜牆上挖洞偷看我和對著我流鼻血的事兒說出去!”
底下吭地一聲,似乎被氣著了,片刻後,阿四順著牆遊了上來,梅花看得眼睛一亮,正要讚一聲問他先前怎麼不遊上來,就看見阿四泄了氣般又往下滑。
丹霜什麼也來不及想,雙手抓住牆邊,兩隻腳往下一滑,“抓住我的腳!”
她的雙腳被抓住,阿三和赤雪在旁邊合力,把兩人往上拽。
火順著地麵追上來,眼看要追上阿四,丹霜雙腿用力,猛地彈起,呼地一聲,竟然生生靠腰腿之力,把阿四送過了縫隙。
牆壁上幾人東倒西歪撞成一團,再跌下牆麵,外頭原本是有火的,托賴一直下雨的福,並沒有真正燃燒起來,不然這裡到處長草,四麵空曠,一旦燒起來,幾人插翅難飛。
幾個人滾了一身的焦炭泥濘,在濕漉漉的草地上喘息,忽然阿三爬起來,撥開長草,走了一段,指著地麵說,“他們從這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