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為指揮使後,很少有人對她說不,倒不是她表現得多凶狠冷漠,而是她的行事風格叫人怕且摸不著頭腦,自然便建立了威權。
此刻感受新鮮,她來了興趣。
她身後的親衛們也麵麵相覷,都想大概除了牛頭嶺守將劉琛那暴脾氣,還真沒看見誰敢對指揮使說不的。
“你莫不是沒明白我的用意,所以自己放棄了吧?”
鐵慈笑了笑。
“指揮使先前,是按訓練中各人表現來分的。”
“自始至終表現得善於溝通,團結同袍,並且能舍己為人,比如最後把唯一的名額讓給同袍的,您編成了一隊。”
“自始至終,出手決斷凶狠,一心求勝,絲毫不管戰友死活,轉眼就能翻臉的,比如最後踩著同袍爬坑,第一時間搶走同伴的情報密函,和搶最後一個名額的,編成一隊。”
“自始至終,能夠準確判斷形勢,不犧牲自己也不犧牲彆人,在兩難的抉擇前,能找到對自己和對同袍最好的抉擇的,編成一隊。”
“自始至終,過於善良,猶豫不決,什麼決定都處於中間位置的,隻會隨波逐流的,編成一隊。”
“不管成績如何,素質如何,在考驗中表現出的不同性格,才是您唯一判斷的標準。”
一陣靜默。
直到此時,很多人才明白,原來訓練不僅僅是訓練。
狄一葦露出讚賞的笑意,“你說我為什麼要這樣編隊?”
“您在練蠱。”鐵慈道,“第一隊,您會把他們集中往敢死隊方向培養。第二隊,培養方向應該是蠍子營,第三隊,方向是未來的中層將領。最後一隊,才是普通士兵。我猜,他們最後的訓練方式和待遇都不一樣。”
“那你為什麼不按著來呢?你不讚同?”
“這樣的方式,前所未有,很精妙,很有效率,很有利於人儘其才。但是書院學生,不是士兵。”鐵慈一笑,“他們將來會承載大乾的未來,我希望他們更有大局觀,我希望他們能了解每一個人的特性,並學會彼此融入和善於使用。最後懂得如何團結協作和調動每個人的力量。大乾不需要他們敢死,不需要他們做蠍子,更不需要他們現在就懂得如何向上爬。因為,文人和軍人,是不能一概而論的。”
一陣沉默。
片刻後,啪啪啪的聲音響起。
卻是狄一葦在敲煙槍。
她大概連鼓掌都懶得,隻敲擊煙槍,道:“好。”
曆練的學生群們與有榮焉,個個挺起胸膛。
狄指揮使看似好說話,但其實非常搞怪,他們來了有一陣子了,除了容溥得過她一聲讚,其餘人她正眼都沒瞟過。
容溥望著鐵慈的側臉,眼底有光。
知道她的才能,但是每一次依舊會為她喝彩。
戚元思垂著臉,隻覺胸中發悶,臉上火燒。
為往日輕狂,羞愧無倫。
飛羽抱臂遠遠地聽著,眼裡異光閃動。
狄一葦讚了好,也不多說,示意鐵慈自便,便又回了轎子。
她上轎子時,那將領彎腰攙扶,狄一葦很自然地進去了。
臨走前煙槍一揮,讓部下帶領飛羽等人去雜差營,連話都沒讓飛羽他們和鐵慈多講。
鐵慈此時才知雜差營獨立一營,在大營背麵,平日不得來大營,每日有任務才能進出,且固定時間。
顯然狄一葦雖然雁過拔毛,但知道輕重,也不會允許沒來曆的人隨意出入大營。
她此時滿心和同舍們敘舊,也不大在意這個,她本就不是個粘人的性子,遠處飛羽在喊她,她隨便揮揮手,示意您走好咧,頭也沒回。
飛羽:“……”
小沒良心的。
提起褲子就走人。
再看一眼圍在小沒良心的身邊的,容溥就不必說了,亭亭淨植那一株。
戚元思明明一臉尷尬,為什麼卻要賴著不走?書院的屎沒吃著,軍隊士兵火氣大,或許該給他換個口味?
楊一休為什麼眼睛眉毛鼻子都不在原地?看見同學有這麼歡喜嗎?
還有那個田武,一個大漢,總在葉辭麵前嚶嚶嚶做甚?好大一隻嚶嚶怪!
飛羽走出幾步,又回頭,再看一群那些王八蛋。
那架勢,葉辭就像個萬人迷,那一堆王八蛋就是三宮六院……
飛羽用皇後打量妖妃們的眼神打量了眾人一遍,容貴妃就不必說了,戚元思公子榜第十一,自然也不差,楊一休雖然賊眉鼠眼,但也算伶俐相兒,就算嚶嚶怪田武,也算得上高大軒昂。
都該打入冷宮做成人棍!
飛羽皇後陰惻惻笑著走了,帶他路的那個小兵時不時回頭,總覺得這人笑得怪可怕的……
容溥不動聲色看了他背影一眼。
有些人就是想太多。
當晚沒有訓練,大營休息。狄一葦下令,打牙祭犒勞通過訓練的新兵蛋子。鐵慈則得到了新任命,她成為了一名把總。
軍中編製,什長、隊長、哨營、把總、守備、都司、遊擊、參將、副指揮使,指揮使。
鐵慈有點意外。
軍中給她臨時職務不奇怪,但是隻是方便管理使用,必然要降等的,隻能給個隊長。
狄一葦卻給了她一個把總的職務,相當於軍隊中的骨乾中層了。
不過既然給了,她便接著,她自認為當得起。
學生們在大營內單獨劃出居住區域,大家很自然地擠出單間給她。
鐵慈在書院一直以葉十八的身份縱橫捭闔,之後展露身份時間短,且帶兵護了所有人,大家都很感激,也很適應她的偽裝身份,她人又親切,大家對著她也想不起來皇太女的身份,拘束了就一會,喊葉十八就很順口了。
以至於飛羽從雜差營那邊過來,遠遠就能聽見學生們一聲遞一聲喊葉十八的聲音,十分自然。
他站住,怔了怔,之前生出的淡淡疑惑頓時散了。
鐵慈正被眾人喊著去場上吃飯,眾人興高采烈地告訴她,今天指揮使殺了一頭羊!
鐵慈表示,不是,這麼多人,一頭羊?這有什麼好高興的?
孩兒們這是過的什麼水深火熱的日子!
爸爸來解救你們了!
等田武小心翼翼把一碗羊湯先送給她,她接過來喝了一口後,險些眼淚都出來了。
她哽咽著對喝湯喝得津津有味的田武道:“胖虎,我記得你家最初發家就是因為牛羊肉做得好……”
田武立即大臉有光,“那是,俺家的牛羊肉啊,那叫名動大乾……”
“那你為啥吃得下這排泄物一樣的羊湯?”
鐵慈皺眉看著那羊湯,她不是嬌氣的人,沒條件時乾餅粗糧也能咽,但問題是這羊湯手藝太爛了啊,缺鹽少調料,一層厚厚的羊油,還有股怪味兒,碗還有三丈遠,騷氣就撲鼻而來。
咱宮裡的雪團兒燒湯都比這夥夫好!
田武一邊喝湯一邊嗬嗬笑:“那自然是彆的東西比這個更難吃啊!”
鐵慈看天。
這天還亮著嗎?
飛羽隔著柵欄走過來,遠遠看一眼鐵慈的神情,聞聞空中的氣味,皺了皺眉。
遠處熬湯的火頭軍,鏟子把大鍋瞧得梆梆響,在和人吹噓他的手藝,“……指揮使就愛喝我的湯,一天不喝睡不著!”
鐵慈一看,狄一葦坐在一柄大傘下,有自己的小桌子,正端著羊湯喝呢。
麵前還有幾個小碟子,醃大蒜,醃韭菜花什麼的,都是味大的。
鐵慈若有所悟。敢情這位口味與眾不同。
狄一葦顯然不玩什麼解衣推食,與兵同樂那一套,她就是搞特殊待遇,桌上滿滿小菜熱粥。時不時還給身邊人夾一筷。
鐵慈注意到她身邊就是那個和她形影不離的將領。
她覺得有點奇怪。
指揮使身邊伺候的,應該職級不高,但是此刻又能坐在狄一葦身邊吃飯,平起平坐的模樣。
她問田武,“那位是誰?”
“副指揮使樓析。”
鐵慈詫異。
沒見過副指揮使混成跟班的。
是狄一葦太霸道,還是這就是蠍子營的特色?
瞧樓副指揮使神色,瞧不出委屈。
樓析卻似乎很是敏感,很快就把眼光轉來,尋找誰在看他。
鐵慈收回目光,實在喝不下那湯,放在一邊,尋思著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時間去打幾隻野味來加餐。
火頭軍燒飯的地方在大營西北角,能給壯漢洗澡的大鍋用鏟子攪拌,得好幾個人幫忙。
一條人影忽然翻過分割大營和雜差營的柵欄,落地輕快。
他走到大鍋旁,看一眼,道:“豬食怎麼配給人吃?走開。”
火頭軍正要罵人,那人一肘便給他拐到了牆上。
轉頭對那些幫忙的小兵道:“都來打下手。”
說著將背上一大串的兔子野雞羚羊砸下來,砸得浮土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