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做了手腳,選到永平的人,都是她在書院考察過的人選。
軍隊和戰場是考驗人性的好地方,也是快速拉近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好地方。
她很快定下了名單,又去營裡挑人,士兵們都樂意和她打交道,十分踴躍,吵吵嚷嚷間大家也便知道了,葉辭得指揮使看重,派去援村了。
挑好的士兵和書院的學生加在一起,有三十名,這是往年派出去的小隊規模。但不是最終鐵慈要帶去西戎的隊伍,畢竟人數太多,還要在執行普通任務的時候再行篩選。
鐵慈報備了餘遊擊,準備召集選中的士兵分派任務,戚元思來找她了。
春風十裡一點也不春風地往她麵前一坐,勾著頭,當初初見時的高傲勁兒早沒了,倒陰沉了許多,悶著聲道:“如何名單裡沒我?”
鐵慈微笑道:“閣下是中軍大都督獨子,原本都不在曆練名單裡。來曆練已經是報效朝廷,如何敢再勞動閣下執行危險任務。”
這本就是她真實想法,這次任務本身有危險性,戚元思容溥這樣的貴公子,完全沒有必要參與,萬一出了什麼事兒,她沒法向首輔和大都督交代。
結果戚元思一聽,再抬起頭,眼圈都紅了,倒嚇了鐵慈一跳。
他盯著鐵慈,憤憤地道:“你就是記恨我曾退過你婚!”
鐵慈:……什麼跟什麼!
不等她反應過來,戚元思又怒道:“所以才事事處處都遠著我,欺負我!”
鐵慈:……這又是鬨哪樣?
你男我女,交情平平,不曾近過,何來疏遠?
至於欺負你,書院裡你和我不對付,我是欺負過你,但後來屎不是也沒讓你吃嘛。
很善良了說。
她瞅了瞅麵前這個冒煙的人,那神情委屈大發了,可問題是她左思右想,也沒想出何以便這般委屈了。
鐵慈吸口氣,決定不和你無情你無義你無理取鬨的小白癡一般計較。
她笑道:“戚同學你想多了。退婚的事我從沒放在心上,畢竟退我婚的人多了,我哪記得過來。”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戚元思就像冒暗火的柴禾堆忽然被潑了油,猛地一下站起來,說聲:“既如此,我去求指揮使!”轉身便走了。
留下鐵慈滄桑望天。
一個個的,小白花搖曳。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好嗎?
她搖頭,攤開地圖和名冊,不想理會這些鶯鶯燕燕。
你們男人的心思,我不懂。
門前光影一暗,她以為雜務兵進來了,也沒理。
一盞潔白的茶盞輕輕擱在地圖的上方。執盞的手比那雪瓷更白。
鐵慈不動,心說我沒看見我沒看見我沒看見,你快出去你快出去你快出去。
我現在不想麵對你們這些小白花。
然而容茶茶沒有接收到或者說不想接收她的腦電波,那手將茶盞往前推了推,容溥的聲音輕柔:“趁熱喝了吧。”
鐵慈心中歎了口氣。
記得師傅說過,綠茶心理素質一般都很強大。
師父誠不欺我。
比如說容溥,從不逼迫,也很少正麵表白,選擇水滴石穿的攻陷,無孔不入的包圍,潤物無聲的滲透,這便讓她無從下手,連拒絕都沒名目。
多說一句都像自作多情。
她明明每次都逮著機會嚴詞相告你我無緣,從言語到行動全方位的疏離,但他就是能如清風過耳,不傷不頹,平靜坦然,不讓她有任何機會推他出圈。
這不是強大是什麼。
鐵慈甘拜下風地接過茶,像舉著酒杯一般,對他一照,一飲而儘,放下杯道:“如果你是來問我為什麼名單裡沒有你,那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多謝你通情達理識大體,不來鬨名額。”
容溥便笑了。
“殿下把話都堵死了,我說什麼好呢?”
“那便不說了。”鐵慈微笑端茶送客。
容溥卻道:“好喝嗎?還想要?我給你再斟一杯。”說著變戲法一般從身後摸出一隻紫砂茶壺,真的給鐵慈又滿上了。
鐵慈:……我就不信你不懂端茶送客的規矩。
容溥在她逼視的目光下坦然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不急不忙飲了一口,才道:“臣自然不敢拖累殿下,名單之事不說也罷。不過臣剛剛領了一個任務,要去孚山采一批當地特產的草藥,為蠍子營製作一批效果極好的金瘡藥,狄指揮使命臣和殿下的隊伍同行,臣的安全,之後便要拜托殿下了。”
鐵慈嗬嗬一聲。
果然。
孚山有好藥,你之前怎麼不說?
真是懶得理你這茶茶的心機。
既然狄一葦下了命令,她也沒什麼好說的,微笑舉杯,手掌對帳篷外一抬。
走好吧您哪。
容溥麵帶微笑出去了。
雖然被皇太女禮貌地驅趕了,但好歹是他贏了。
他一出去,鐵慈剛翻了一頁地圖,又看見一道影子長長地投上地圖。
然後聞見香氣。
這位美人讓人最無法拒絕的就是他的美食。
畢竟通往皇太女心的最好辦法是抓住她的胃。
門簾一掀,飛羽端著一盤炸饊子來了,剛剛炸好的饊子在托盤中猶自滋滋作響。
先前說過狄一葦是個神奇的人,她要求很高,但是軍紀並不嚴,除了擄掠良家奸**女軍中殺人搶劫民財不允許並發現便處死外,其餘隻要你能力入她眼,她的寬容度也是令人發指的,所以飛羽才能公然每天給鐵慈開小灶,想吃啥就吃啥,想啥時候吃啥時候吃,想不給指揮使吃就不給指揮使吃。
饊子揉得極細,比發絲粗不了多少,炸得金黃酥脆,灑了黑白芝麻,入口即化,香酥無倫。
兩人對坐著吃饊子,各自嚼得山響。鐵慈先前喝了容溥的茶,正覺得有點燒心,吃這油潤適口的點心,隻覺得渾身舒暢。
她出身宮廷,行事講究,但跟隨師父多年,也受了她脫略行跡的影響,尊貴裡總含了幾分實在素樸氣息。
就好比這吃食,容溥拿來的茶她一喝便知道是頂級的儋山雪芽,按克算錢,一兩千金的那種。
甘醇美妙,餘味雋永。
但她更喜歡的,卻是這老農吃食的饊子。
鐵慈嚼著饊子,心想這也是飛羽一直沒有把她和皇太女聯係起來想的原因之一吧,一方麵是他沒有認真想,另一方麵也是她和傳聞裡的皇太女區彆太大了。
拜蕭家多年宣傳之功,在很多人心目中,皇太女廢、驕矜、奢靡、不學無術。
絕不是穿著粗布袍子和飛羽對坐哢嚓哢嚓嚼饊子的女子。
越了解“皇太女”,越對不上“葉辭”。
不過,他若真的認真想,她的身份也隱藏不了多久了。
鐵慈此時態度隨緣,不說,不過是賭一口氣罷了。
誰又比誰坦白呢。
對麵,飛羽掏出帕子,拉過她的油手,將她指尖細細擦乾淨。
鐵慈垂眼看著自己的手指,被他修長潔白手指包裹著,十指連心,相觸的時候是不是也能感受到心的跳動?
飛羽揩乾淨她的手,臟帕子順手往容溥帶來的珍品紫砂杯中一扔。
鐵慈:……您這泄憤的手段其實也挺茶的。
雖然飛羽在雜差營,但他的消息渠道靈通得很,鐵慈也不必藏著掩著,直接道:“你來總不會也為那名單吧?”
“當然不。”飛羽一臉詫異地道,“我負責夥房,又不是正規軍。這種苦差,可彆找我。”
鐵慈鬆了口氣,然而又有些悻悻。低頭去看地圖。
卻聽飛羽道:“所以我把正規軍給辭了。”
鐵慈:“???”
飛羽傾身,凝視著她的眼,笑道:“所以葉把總,你們隊伍裡,需要一個會廚藝會武功還會色誘的全能夥夫嗎?”
鐵慈迎上他目光,嘴角一彎,擰了一下他的臉,“不夠全能,會賣萌麼?”
飛羽和她混久了,漸漸也熟悉她的怪話,在她指尖順勢一轉頭,眨眨眼,雙手在耳邊一招,道:“啊嗚,這樣?”
鐵慈忍不住笑,“喲,這哪來的公老虎。”
飛羽抵在小桌上的肘一擺,生生將兩人之間的小桌拐到了一邊,“啊嗚”一聲便撲了下來,“那先吃了你罷!”</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