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及時阻攔對方,以及查看對方有什麼陰謀,她和慕容翊兵分兩路,慕容翊先趕來護著大牢裡的人,她後一步先控製了這盛都府裡的人,隨後趕來。 慕容翊看著鐵慈,想著先前在屋頂上聽見的顧小小的話,一時真恨不得全部踢死這些王八算完。 他是聽說過她被視為傀儡,也看出初期人們對她都不大尊重。 但想著好歹身份尊貴,又是皇朝唯一的繼承人,人們當著麵還是要三跪九叩,在皇宮中好歹錦衣玉食,沒人給她委屈。 是他錯了,遼東王宮都黑暗如此,他憑什麼以為大乾皇宮就是好呆的? 他的寬仁大氣的十八,原來也是在碾磨中長大。 真是心疼得不行。 現在隻想親親抱抱舉高高那個小可愛,把她抱在懷裡好好哄。 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一腳踢開,永遠離她遠一點。 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腳踹倒撲過來的人,靴子緩緩碾磨,碾出骨裂聲聲和不斷慘叫,直到被鐵慈橫了一眼,才冷哼一聲收了腳。 領頭的盛都府推官不認識鐵慈,不過卻認得血騎和太女九衛,頓時冷汗便落了滿額。 鐵慈看一眼沈謐幾人無虞,稍稍放心,示意九衛將人帶出來。 夏侯淳親自上前收集了那兩個大夫帶著的箱子裡的藥物,和地上的粉末。 然後鐵慈才轉頭盯著盛都府推官。 那推官也知道此刻求饒無用,不過你死我活,咬牙道:“殿下……這幾位是重犯……便是您是皇儲,也不能隨意從盛都府……大牢裡……帶人。” 鐵慈道:“聽說你說顧公子拿雞毛當令箭?怎麼,孤的手諭是雞毛?” 推官道:“不……不是!是他假充諭令!臣……臣沒看見他出示任何手諭!臣無罪!應追究顧公子偽造皇儲手諭之罪!” 無視手諭是對皇室大不敬之罪,是要去職乃至殺頭的,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認,反正諭令已經給他碾碎了! 鐵慈看著他,忽然慢慢一笑。 笑得他心中一涼。 然後他就看見鐵慈走到那堆碎片前,伸手覆在其上。 推官瞪大了眼睛。 他看見了此生永難忘記的不可思議的一幕。 當鐵慈的手拿開時。 那被他碾碎的手諭,臟兮兮卻完好無損地出現在了地上。 鐵慈拈起紙條,看一眼那私章,看一眼慕容翊。 慕容翊對她笑得無辜。 鐵慈拎著紙條,對推官一晃,“沒有手諭?沒有踐踏?上麵大腳印子還在,要不要和你的靴子比對比對?” 推官直著眼,顯然還沒從巨大的震驚和打擊中回過神來。 鐵慈看也不看他一眼,手一揮,“都帶走。”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押著人往外走,推官等人震驚掙紮,“殿下!殿下!您要帶我們去哪裡!這裡是盛都府,我們是府衙官員,你不能私設刑堂處理我們!” 那幾個管家模樣的人也在大喊:“救命!救命!我們是無辜良民!我們什麼都沒做!有人仗勢欺人,要暗害……唔……” 鐵慈手一揮,他們就被簡單粗暴地堵了嘴。 一群人押著盛都府的官員往外走,少尹等人剛剛得訊,驚慌地奔來,顧不得參拜鐵慈,站在廊前,雙臂一張攔住眾人,“殿下!您不可如此倒行逆施!您無權擅自扣押緝拿朝廷命官!都察院會彈劾您的!您要帶他們去哪裡!” 鐵慈站定,平靜地看一眼此刻狼狽的盛都府少尹。 “孤去哪裡?孤去敲登聞鼓。” 少尹如被雷擊,張大嘴巴。 “然後去大理寺喊冤。” 少尹:“……” 鐵慈停也不停,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孤是皇儲,但孤也是人。既然有人覺得冤屈了要擊登聞鼓,那孤被冤枉了自然也要擊鼓。至於孤要告誰,”她轉身,對著目瞪口呆的少尹一笑,“你,你府裡所有參與今日之事的王八蛋,背後搞事的所有王八蛋,統統都在其列。不要著急,去洗臉換衣服,乖乖等人傳訊你們,最好和你老婆孩子告個彆,準備具棺材也無妨……反正遲早用得著!” …… 天已經亮了。 曙色淡青,從皇宮脊獸一直塗抹到尋常百姓家滴水簷下。 盛都百姓很多都已經起身,做工的,做活的,出攤的,送水送菜的,買早點的,街道上鈴鐺脆響,晨曦和淡白的煙火氣息交融於縱橫巷陌間。 街巷上忽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眾人回首,就看見一大隊人,從日常便備受關注的盛都府出來,一隊紅衣紅甲,一隊青衣青甲,甲上還有黃金圖騰。 這些人押著一群灰頭土臉的人。有的還穿著官袍。 最前麵兩人,一如明珠一如玉樹,皎皎朗朗好姿貌,看得人下意識目光追著跑。 追著跑一陣,才有人反應過來,“那不是血騎和太女九衛嗎!” 血騎和太女九衛自永平歸京沒多久,盛都百姓大多當日沿街親迎,還記得那日盛況,記得看起來分外鮮豔彪悍的血騎。 盛都百姓也清楚,現在留在盛都的血騎三百,屬於皇太女。 那麼現在最前麵的…… 還有那一群穿著官服和獄卒服的人,有人也認得,不就是盛都府的那些平日裡眼睛長在頭頂的老爺們嗎? 這是發生了什麼? 皇太女將盛都府的人綁了?! 百姓們轟然一聲興奮起來,頓時買菜的扔了菜,吃早點的扔了碗,送菜送水的丟下板車,出攤的匆匆收攤。 盛都百姓居於天子腳下,見慣大事,曉得大事不等人,錯過看好戲要後悔終生,更曉得這位皇太女傳奇體質,但凡出現必定有爆炸性事端。 跟著跑沒錯了! 沒跑幾步,長街那端有人喊:“在京考生鬨事啦!三千人齊聚貢院,說皇太女授意正副總裁科舉舞弊,給躍鯉書院考生泄露試題,要求嚴懲相關人等,現在已經將貢院包圍啦!” 人群轟然一聲。 科舉舞弊大案! 重大事件的中心人物,正在自己麵前! 皇太女帶人行進的方向,可不正是貢院那方向! 這是要鬨大事啊! 盛都百姓興奮得渾身戰栗。 隊伍所經之處,無數人砸了碗,踩了菜,扔了攤,彙入人流,人群越來越龐大,浩浩蕩蕩堵了一條街,盛都府的府兵追出來,硬生生被堵得一步也行不得。 整個盛都都被驚動。 而今夜很多官員都沒睡好。 除了官位低微不夠資格涉入這場爭鬥的,其餘或者擔憂,或者期待,或者不安,都攤了大半夜的燒餅,天色尚黑,便匆匆起身,趕往宮中。 人還沒出,該聽的消息都已經聽到了。 有人夜半越登聞院牆擊登聞鼓,揭開科舉舞弊大案。 內閣司禮監聯合連夜以太後名義下懿旨緝拿人犯,軟禁正副總裁,都察院禦史連夜加班,寫折子彈劾皇太女。 容翰林夜闖宮門,炸破了宮門。 皇太女半夜出宮,還以謀逆之名拿下了朱雀營副提督。 重明宮一夜三驚,新來的女供奉轟碎了一堵牆。 最新消息是皇太女去了盛都府,後續還沒來得及傳來。 樁樁件件都是大事。 樁樁件件聽得人心驚肉跳。 這樁事件裡最被動的皇太女,所有的反應,都讓人始料不及。 官員們一邊顫抖,一邊趕往承乾殿前廣場排班,經過宮門看見還沒來得及修補的大洞,人人臉色煞白。 但他們沒看見守門的蠍子營,隻看見鵪鶉一樣的朱雀衛,蔫頭耷腦地站在門洞兩邊。 值房內,坐了一班四品上的大臣。 雖然人多,卻沒人說話。 上首坐著容麓川和蕭立衡,敏感的人發現,往日裡很少同坐的兩位大佬,今日一左一右坐在上首。 朝野上這些大佬舉手投足,都是信號,除了早已清楚內情的蕭氏和容氏派係官員,其餘中立官員都在心中暗自掂量。 蕭立衡慢慢喝茶,和容麓川笑道:“首輔可聽說,昨夜有士子翻越登聞院轉告今科舞弊?” 容麓川半闔著眼,半晌唏噓一聲道:“科舉舞弊,曆來都是血流成河的大案啊。” 蕭立衡道:“國法無情,依舊有人汲汲營營,不懼那刀頭新血往上衝,將掄才大典當作自家的後花園,那就不要怪匹夫一怒,血流三尺。” 容麓川喝茶不語。 這便是默認了。 眾人也便懂了。 蕭立衡對眾人笑道:“年輕人,貪權冒進,也該受點教導了是不是?” 眾人便都唯唯諾諾點頭,也有人沉默。 蕭立衡環顧四周,神情滿意。 他目光掠過人群後頭一個打盹的老頭,那是大理寺卿,年事已高,上朝一半時間在打瞌睡一半時間在養神,眼睛上永遠糊滿眼屎,雖然身為三法司主官之一,是他需要籠絡的對象,但基本不管事,諸般事務都是少卿代勞,所以蕭立衡著力拉攏了大理寺少卿。 此刻看這老頭依舊昏昏模樣,唇角一撇,轉開眼光。 門外有人走來走去,似乎是哪位大臣的伴當,蕭立衡看見吏部尚書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又出去幾位都給事中。 過了一會,兵部出去了兩位侍郎。 後來都察院兩位禦史,光祿寺卿太常寺少卿也先後出去。 都是被伴當叫出去的,回來的時候神情都有點古怪,出去的人多了,大家互相看看,神情就更古怪了。 蕭立衡注意到這一點,便叫人跟出去瞧瞧,看見兵部侍郎的一位家丁似乎遞上了什麼東西,侍郎神情頗有些驚訝,匆匆將東西收進袖子裡,低頭回來。 蕭立衡湊過身去,“老丁,怎麼了,府裡有事?” 侍郎看他一眼,嗬嗬笑一聲,道:“是啊,一點小事,無妨。” 蕭立衡知道問不出什麼來,心裡有些不安,今天這來來往往的人也太多了,家家府裡都有事不成? 但看看這人數,雖然不全是自己的人,但也絕不是皇室陣營的人,總不能在這短短半個時辰內,都一齊倒戈。 蕭立衡想著這次首次蕭氏容氏和司禮監聯手,真真前所未有的鐵桶一般的臣子聯盟,那傀儡皇帝和那羽翼未豐的臭丫頭,現在就連往日對她最有好感的文人之心都失去了,還能拿什麼來和他抗衡? 他微微一笑,手中茶盞輕輕擱在漆盤上,咯噔一聲。 鐵慈要有這種本事,他蕭氏以後俯首稱臣! …… 皇帝肩輿的隨行隊伍浩浩蕩蕩行走在甬道上。 鐵儼半夜被驚醒,之後遭受兩次刺殺,都被萍蹤攔下,他又怒又驚,輾轉難眠,提前起床直接上朝。 他前往前廷的時候,路遇太後鳳駕。 居於深宮多日不出的太後,今日竟然出了慈仁宮。 兩邊肩輿碰上,鐵儼按照規矩要下來給太後請安。 鐵儼隔著簾子看看對麵簾子裡影影綽綽的人影,咬了咬牙,道:“走吧!” 皇帝的肩輿和太後肩輿打了個擦肩,繞道而去。 太後肩輿的簾子微微挑開,皇太後露出妝容精致的半張臉,冷冷看著前方。 李貴躬身,輕聲道:“太後……” “翅膀硬了是嗎?”蕭太後輕聲冷笑。 重重放下簾子,“走吧!” …… 承乾殿前百官山呼禮拜,簾後坐下了皇太後。 本該抗議的內閣就當沒看見。 鐵儼一句話還沒說,都察院出列彈劾的禦史就站滿了殿下。 內閣捧上的彈劾奏章足足兩尺厚。蕭立衡、李慎等人親自帶頭站了出來。 足足一半以上的臣子都在陳述,悲憤,磕頭,咆哮。 科舉乃國家掄才大典。 事關朝廷取士,大乾萬年,士子前途,長治久安。 科舉大事,舞弊者泯滅天良,人神共憤。 請誅賀梓段延德,誅買題諸生。 太女於此事背後授意,借科舉之機網羅黨羽,更兼夜半闖宮,在主殿之前動用炸藥,行事狂悖,請廢太女! …… 大乾的重要官署多半都集中在一處。 貢院和大理寺以及登聞院分彆處於一條大街的三角位置。 此刻數千人聚集在貢院之前,捋袖揮臂,呼聲如潮。 “科舉舞弊,置我天下學子十年寒窗於何地!” “請誅正副總裁!受賄考官!” “請誅行賄士子!” “皇太女當於我等之前請罪!” …… 其中有人義憤填膺,有人目光閃動,有人帶頭呼喝,有人皺眉思考,有人試圖提出反對意見。 但是群體情緒一旦爆發,便是沛然莫禦之狂潮,隻會將所有人卷入並淹沒,任何異聲皆難發。 內城駐紮的三大營軍士在維持秩序,卻並沒有驅散人群,反而人群越聚越多。 內城事務本該五軍都督府兵也參與,但是因為戚淩也被彈劾,太後下令三大營接管內城防務,五軍都督府府兵一律不得擅動,違者以謀逆論處。 快騎如電不斷往宮中傳遞消息,貢院鬨得越狠,殿上那些禦史聲音就越高。 也不知道三大營怎麼維持的,很快舉子們的情緒就越發激動,不住推搡衝撞,好幾個人險些受傷,還有好幾個人要去撞貢院的柱子。 直到領了鐵慈命令的血騎趕來,血騎目光如電,將人群飛快分割,將幾個鬨得最凶的舉子拎到一邊,攔下了試圖衝擊貢院的幾個舉子,並說明稍後會有人前來交代,才壓下了沸騰的人群。 三大營的士兵日常囂張,卻不大敢和血騎對陣,畢竟對方是日常殺人當訓練的鐵騎,威名赫赫於天下,因此也就收斂了許多。 但是人流還在不斷湧來,情緒又漸漸被煽動起來,先期去的血騎也快要攔不住人群。 直到忽然一大群人湧進了長街。 學生們回頭,就看見麵容冷漠的紅衣和青衣騎兵,如血線般逼入長街的脈絡。 有人眼尖,還看見了被血騎和九衛保護在正中的沈謐等人。 都是考生,之前也有見過的人,當即大呼:“那幾個作弊學子!” “他們不是被關押到盛都府審問了嗎!” “他們這是被血騎從牢裡劫出來了!” “看,那是盛都府推官!” “血騎和太女九衛劫了人,還綁了主審的朝廷命官?” “天啊如此無法無天,就因為皇太女在背後撐腰嗎!” “皇太女竟如此倒行逆施,罔顧士子冤情,罔顧天下物議嗎!” 然後紅青色騎兵一分,他們看見了人群最前方的鐵慈和慕容翊。 人群忽然靜了一靜。 片刻之後,爆發出更大的喧囂。 “皇太女!” “那一定是皇太女!” “原以為太女英明寬慈,卻原來不過是假象!” “是因為多年傀儡,一朝得誌,便分外貪婪,急於攫取權勢嗎!” 最後一問誅心之問,立即便將本就處於應激反應中的士子們情緒挑到最高,人們對於皇權的畏懼被壓下,怒喝聲痛斥聲亂成一片,更有士子撕開衣裳,在春寒中袒露胸膛往前撲,要:“我以我血問皇權!” 但這些自殺的罵人的控訴的,統統都被麵容冷漠的血騎隔開,紅色騎兵在街道長馳交錯,排成一線,擋住了所有的沸騰喧囂和暗中的不懷好意的煽動。 從頭到尾,麵對怒潮和暴力的鐵慈,一句話都沒說。 她隻是輕蔑地看了士子們一眼,撥轉馬頭。 人群下意識安靜下來,百姓們跟著她跑。 士子們自然也跟著,要看看她要玩什麼把戲。</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