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公子的規矩,用過的暗樁是不允許自主脫離的,尤其對方還這麼不穩當的性子。
慕容翊不知道在想什麼,微微搖了搖頭。
慕四有些詫異,但還是對黑暗中招了招手,巷頭屋頂,一些人影慢慢伏下,任那女子輕快又堅決地走遠。
慕容翊托著下巴,笑了笑。
回去也好。得過蕭問柳的幫助,也該回報一二了。
說起來他的字典裡其實也沒有回報這個概念,可這不是鐵慈喜歡蕭問柳嘛。
……
次日,禦苑狩獵。
禦苑離盛都一百五十裡,因為屬於皇室狩獵,皇室貴胄、宗室勳貴、在京三品以上官員及其子弟都要參加,隊伍浩浩蕩蕩綿延數十裡,走了快一天才到了臨近禦苑的昆河行宮。
昆河是京城附郭縣,也是盛都的養馬集中地,昆河縣令早早帶了衛所官兵,對占地萬畝的禦苑上下都進行了清理和巡查,並備好了最強健溫順的馬匹。
行宮並不大,住不下那許多人,因此除了皇室和一些老臣重臣住在行宮內外,其餘都在行宮外的大草場上就地紮營。
盛都衛和三千太女九衛負責此次的戍守,前者剛剛經曆了一次清洗,選擇了最可靠和優秀的一部分士兵參與。
鐵慈晚間陪父母吃了飯,見父皇頗有興致,便建議出去走走消消食。
皇家父女難得有同遊的機會,鐵儼立即興致勃勃地應了。
兩人帶著護衛出了行宮,老遠看見那片草場之上星星點點,都是各家在做飯。行宮狩獵無法帶著廚房,本意也是為了鍛煉臣子。
而且這次狩獵,為了保證安全,是不允許各家帶太多護衛的,也不允許攜帶太多物品,到底地點,就地取材。
父女倆沒有靠近,披著披風,繞著各家的帳篷走,一路上聽見小姐們抱怨野地裡蚊蟲多,地上不乾淨,路麵不平,食物都是乾糧,看見公子們滿頭大汗地支帳篷,撿柴,打水,生火。不時掀飛了帳篷打翻了水。
各家雖然也能帶幾個護衛,還要負責各種各種雜務,一些小事自然得自己來。
大家都忙著,因此也沒注意到輕裝簡從的皇家父女,鐵儼一邊聽一邊搖頭:“嬌氣,太嬌氣!這一代的年輕人不行!”
內侍湊趣地道:“和太女比起來,自然誰都不行。”
鐵儼聽了,略帶驕傲地笑了起來。
然而看著那些拎著裙子小心翼翼跨過地麵的小姐,他眼底掠過一絲悵然。
誰還不想真的做個公主了,慈兒能乾能捱,不都是被逼出來的嗎。
她本是這裡最尊貴的身份,卻生生成了吃過最多苦的人。
“崽,是爹無能……”
鐵慈立即道:“打住!老爹!比較不是這麼比的。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您以為他們不想吃兒臣這樣的苦嗎?他們想吃都吃不到呢!”
鐵儼便笑起來。
靜妃跟在兩人身後,扶著秦嬤嬤的手,這山野之間也要穿著寬擺長裙,走得跌跌撞撞。
她臉上遮著麵紗,說是怕這山野之間風大,吹傷了皮膚。
鐵慈當時看看四麵,著實是沒什麼風,這季節暖風薰人,風最和緩不過。
也不知道娘娘什麼時候這麼在意皮膚了。
內侍忽然道:“陛下和殿下倒也不必失望,這不還是有能乾的人嗎?”
他指著前方遠遠的一個人影,火光裡那人看來身形矯健,動作利落,彆人家帳篷還在折騰,他那邊似乎已經在做飯了。
幾人都嗅到一股濃香。
這股香氣十分具有穿透力,以至於這片草地上的人紛紛起身張望。
鐵儼和鐵慈順著香氣走過去,那裡是草地的邊緣,對方顯然是沒有什麼身份的人,孤獨地在草地邊緣搭了一個小小的帳篷。
然而這一處也是最叫人眼前一亮的。
帳篷搭得齊整,地麵碎石都已經被撿去,還削了幾個矮矮的樹樁凳子,一簇野花掛在帳篷口上,色澤鮮亮,頗有野趣。
火堆燃得正旺,地麵上還有幾個土灶,成一圈繞著帳篷,明明還在野外,不知怎地就能看出熱氣騰騰大廚房的架勢來。
小板凳上已經坐了一個人,抓著條烤魚啃得歡,看見鐵儼鐵慈過來,揮了揮油膩膩的手,含糊地道:“快來吃小姨胡的好吃的……”
她說得含糊,還帶點沿海口音,皇帝夫妻沒聽懂,鐵慈卻是明白了,愕然抬頭,看見大鍋邊忙碌的那個身影,果然,寬肩細腰長腿小翹臀兒,身材好得一看眼淚就要流到嘴邊。
不是慕容翊是誰?
他怎麼來了?還堂而皇之地參與紮營?
鐵儼此時也認出來,在她耳邊道:“昨兒這位不是獻舞的嘛,我瞧他甚是順眼,此人箭術又好,算個人才,不妨招攬一二,因此允了他今日參與狩獵,也好順便保護你。畢竟明日我也不能進山。”
鐵慈道:“這來曆不明您也就允他進入營地了?這萬一是個刺客或者奸細呢?”
“哪能呢。”鐵儼道,“昨兒後來我認出來了,這不是上次折桂樓遇見的那位嘛。說起來他對你倒是一腔熱情,堂堂男兒,為你在壽辰獻舞,朕都被感動了。”
鐵慈默然,心想您真的不是被蟋蟀給打動的嗎?
出門狩獵還帶著金角大王呢。
鐵儼道:“說起來朕讓人查他身份經曆,後來想起來,好像太傅在朝中提過……”
此時慕容翊已經轉身,對幾人一躬身,笑道:“貴人既然來了,不妨嘗嘗小人手藝?”
他回身帶出食物的濃鬱香氣,皇帝也就忘記被打斷的話了。
靜妃皺眉拉皇帝袖子,“野地風冷,那鍋也瞧著不大乾淨……”
鍋並沒有不乾淨,她隻是是不想坐那樹樁削的矮凳子,也不知道臟不臟,坐下來也不好看。
而且她另外有心事,她的娘家親戚本該趕在太女壽辰前到,因為來的人太多,路上耽擱了,昨晚方到,她事先就請了旨,讓娘家的人進入今日狩獵的隊伍之中。隻是今日要行路,娘家人身份低微排在最後,到陛下和太女還沒見著呢。
正盤算著回去和皇帝說這事,召見一下娘家人,這次來的是她的母親和兩位兄嫂,以及幾位侄兒侄女,好容易大老遠來一趟,還想討些封賞回去呢。
結果鐵儼聞見那香味,剛吃完的人感覺又餓了,順勢就坐下了,笑道:“朕記得你手藝頗為不凡,且瞧瞧你在這野外能做出什麼好吃食來。”
慕容翊笑道:“您便瞧著吧!”
說著便先遞上一串烤好的魚來,卻不是整條的魚,而是幾塊肥厚的魚肉串成塊,魚肉中間還夾雜著彆的肉,散發著一股及其特異的濃香。
老爹坐下了,鐵慈也便坐下,她吃慕容翊做的東西習慣了,向來慕容翊不管做什麼,一定是第一個給她的,坐下後下意識伸出手去,結果慕容翊第一串恭恭敬敬給了她爹。
鐵慈:“……”
我接了個寂寞。
第二串她就識趣了,不伸手了,果然,第二串給了她娘。
雖然按照正常順序就該是這樣的,但鐵慈知道慕容翊這個順序絕不是因為她父母的身份。
不過說實在的,雖然第三串才是她的,但也是烤得最好肉部位肥厚的一串。
內侍照例上前先驗毒,鐵慈並沒有攔著,隻是皇帝眼看取了魚肉驗毒的內侍吃完一口居然還想吃一口,頓時忍不住先拿了過來。
一口下去,首先就咬到了肥厚柔韌的魚皮,這魚皮顯然富含膠質,滋潤滑糯,竟然有微微的粘唇之感,經過恰到好處的烤製,入口魚皮肥嫩香糯,魚肉清甜細膩,非常有層次的口感,又毫無烤物的焦乾感,也不知道抹了什麼調料,濃香馥鬱之餘回味微微甜酸,鐵儼一口下去,眼睛都亮了。
就連靜妃,原本有點覺得烤物臟,看皇帝吃得香也跟著吃了一口,隨即就捧著串兒不肯放了。
慕容翊又打開地灶的蓋子,也不知道他隨身怎麼帶著那許多東西,灶上架著一個石鍋,蓋子一掀,香氣簡直要衝人一個跟鬥。探頭去看還是魚,大塊的魚肉在濃厚的湯汁裡浮沉,湯汁如乳,魚肉雪白,慕容翊撒了一把切碎的碧綠的山蔥進去,頓時那香氣近乎霸道地成倍增長,遠近的官員們紛紛走了過來。
識眼色的內侍早已命小太監們去取了皇帝的銀碗,慕容翊笑道:“這是附近定江裡的鮰魚,最是鮮嫩肥糯,烤吃固然美味,熬湯湯汁也極其濃稠。野地風大,特熬了這一鍋魚湯驅寒,請陛下娘娘和殿下嘗嘗。”
沒人聽他的廢話,都捧著碗喝得痛快。靜妃卻有些不自在,來圍觀的人太多了。
她忽然目光一亮,站起身來,喜道:“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