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中,確定行宮無事的鐵慈往山下趕去。
經過營地時,無數人悄悄掀開帳篷一角,看著皇太女在護衛們齊整簇擁下,平靜穿過營地直奔前方,背後行宮火光猶自未滅,映著她掌間淵鐵劍寒光四射,下頜清晰眉目如畫,似在發光。
老臣們心生感慨,少男少女們卻熱血沸騰。
有皇太女在的地方,人們的心裡似乎便生出了無限的安全感,巨浪風暴,無所畏懼。
大乾能得這樣的未來君主,何等幸運。
腳步聲齊整而來又齊整而去,連帶刺客的屍首都被迅速收走,很多臣子一身輕鬆地走出帳篷,遙看那邊皇太女趕往接雲峰的背影,眼神都悄悄起了變化。
容麓川站在暗處,麵無表情地看著接雲峰的方向。
容溥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後,忽然道:“您失望嗎?”
容麓川緩緩回首,並無受驚之色,道:“斂之,你在說什麼?”
容溥若無其事地笑了笑,道:“祖父沒事就好。”
容麓川深深凝視著他,“斂之,你在懷疑祖父。”
他說的是肯定句,容溥也便沒有否認,平靜地道:“狩獵之前已經清場三次,紮營地是臨時太女指定,一切戍衛也是太女親自安排,接雲峰雖然距離遠且險要,但太女也不可能不予以事先檢查,另外,孫兒還聽說萍蹤郡主似乎中毒了……祖父,今晚這一係列的事,沒有人內部接應安排,是不可能做到的。”
容麓川淡淡道:“滿朝文武俱在,還有和皇室更不和的蕭氏,你卻在懷疑祖父。斂之,容家的水和米,就是養成了你一身的反骨嗎?”
容溥笑了笑,唏噓道:“祖父,我比誰都不希望是您。容家的水和米將我養大,我也比誰都不希望容家出事。”
“你再胡亂猜測,容家就真的要出事了。”
“孫兒猜什麼,都隻是站在您麵前說話。可是孫兒要提醒您,孫兒能猜到的,太女必然也能猜到。”
“斂之,你想過沒有,太女一旦得勢,絕不能容蕭家和容家。”
“為何?”
“因為這半生傀儡生涯,皇家父女對於權勢和自由的渴求已經到了極致的地步,隻要他們手握權力,就絕不會再允許任何人染指。權傾朝野的蕭家會是第一個,掌控文臣的容家便是第二個。”
“那便放權。太女非鳥儘弓藏之主,我容家急流勇退,全心輔佐,太女定然不計前嫌,予祖父一世相得君臣。”
容麓川笑了笑。
手上無權,才會任人宰割,巨浪襲來,毫無自保之力。
更何況巨舟在前,舟上載客無數,豈是能說下船就下船的?
下了船,先被舟頭打翻也是有可能的。
但也不必多說。
斂之畢竟之前參與家族事務不深,因為他體弱,他本想等他娶妻生子,身體壯實之後再仔細籌謀的。
如今祖孫選擇了不同的路,誰也無法說服誰。
那就不說了。
他回身,看著容溥,道:“你既選擇為太女儘忠,那便好好做。但我容家,不能隨著你將寶在一人身上。”
如果太女能嫁斂之,他倒是願意試一試。
但他已經確認,太女不會嫁給斂之。
反倒和遼東那位新任世子夾纏不清。
斂之對太女滿懷信任,總覺得太女清醒聰慧人間少有。
也不想想,能棄了他們容家棄了他忠心耿耿的容溥,去選擇那個亂臣賊子,這樣的主子便是清醒也有限。
很多事情摻雜個人情愛便會局限眼界和影響判斷,斂之如是,太女也如是。
都是年輕人啊。
他輕輕拍一拍容溥的肩,轉身走了。
剩下容溥站著,垂目看著腳邊的亂草。
嘗試著和祖父好好談一次,終究還是失敗了。
他猜此事祖父就算有介入,也不會介入太多,祖父向來是這樣,不愛領頭衝突,隻喜騎牆看風。
可若是有朝一日風勢忽猛,一地雞毛也會卷上天啊。
……
鐵慈趕到接雲峰下時,夏侯淳已經完成上下包圍,四周鐵桶也是,火把光芒下,峭壁上幾個小黑點,插翅難逃。
然而鐵慈剛剛站定,峭壁上那幾個小黑點,忽然齊聲大喝:“為我遼東戰死兒郎報仇!”齊齊縱身一躍。
驚呼聲起。
片刻之後泥塵四濺,幾人摔在大軍中央,成了一具具屍首。
那些被圍困在峭壁上的射箭殺手,無人逃逸,全部直接跳崖身亡。
一些圍觀的武將聽見最後一句,頓時開罵。
“遼東膽兒肥了!區區一個逆賊,我大乾還沒發兵去討伐,他們倒敢跑來報仇!”
“這就向皇太女領旨,收了他們!”
後一步趕來的鐵儼也露出怒色。
鐵慈麵色一沉。
拙劣的栽贓,但此刻她不能急著澄清,不然將來對景,就可能被人抓住這一點攻訐。
她轉頭看夏侯淳,夏侯淳對她微微搖頭,“刺客共計十人,其中五人據守接雲峰壁之上射箭,其餘五人在箭雨掩護之下潛入營地。現下十人全部死亡。另外……營地和行宮內都發現有人失蹤或者自殺,其中有護衛,也有內侍。”
鐵慈笑一聲。
很好,很狠。
這是確定會被事後排查,乾脆掐斷所有線索。
倒也承蒙對方看得起,曉得一旦做了內應就跑不掉。
“失蹤或者自殺的人列個名單,回京後繼續排查他們的日常行動和交往。”
“是。”
鐵慈讓皇帝回去休息,自己又去看了屍首,她蹲下身在這些刺客手腳上仔細看了看,道:“不是遼東人。”
“這些人皮膚粗糙,臉色黧黑,衣服穿得有點多,顯然抗寒性差,應該久居炎熱日曬之地。”
“手腳上麵很多繭子,腳部扁平寬大,說明常常赤足行走,從他們能快速爬上接雲峰來看,顯然常居山區,攀山越嶺乃是常事。”
“京中沒有這樣的人才,這些人的長相,似乎也不似內陸人氏。”夏侯淳接道。
兩人對看了一眼,心中都有相同的字眼流過,鐵慈隨即搖了搖頭,道:“有點奇怪。”
“殿下何意?”
“如果真是對方,陣仗似乎太小了些,人數也太少了些。”鐵慈看著前方濃稠的黑暗,“鬨這麼一出,折損那許多暗線,就為了這麼一次刺殺?”
夏侯淳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那是因為殿下您強大並早有準備啊!您準備如此充足,對方都能動用這許多人內應,能從接雲峰上襲擊,能闖到行宮主殿,換成往日,這樣的陣仗早就成功了好嗎?”
鐵慈想想也是,這一次刺殺不能說準備不充分實力不強勁,隻是她這邊固若金湯高手也多罷了。
夏侯淳神色很輕鬆,刺殺失敗了,拎著的心也便可以放下了。
他催促鐵慈早些回去休息,明日還要狩獵呢。
鐵慈又交代了幾句便往回走,經過營地看見帳篷安靜,有的已經傳出呼嚕聲響,不禁安慰一笑。
能讓臣子安心,能讓百姓安眠,能讓天下安定,就是她想做的君主。
經過行宮門口的大樹時,看見大樹被燒得隻剩下了半邊。
她在樹下停了停,眼眸掠過一圈,沒看見慕容翊的身影。
於是她步子便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