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小看了看她,再看看那個小廝,眼底掠過疑色。
一個閨閣小姐,一個小廝,是怎樣追上太女的急行軍,還能悄悄潛伏在他船上的?
想來太女的船戒備森嚴,對方想上上不了,他這船相對疏鬆一些,所以這兩人混上了他的船,但能瞞過碼頭上那許多人事先潛伏,也挺有手段了。
作為太女的閨蜜,顧小小自然知道談家都是一群什麼樣的人,他的目光落在那小廝身上。
他還在思考,就聽見慕容翊淡淡地道:“扔下去。”
趕來的水手們聽令,毫不猶豫抓起兩人。
談秀月瞠目結舌,她想過可能會遇上責難,但也沒想到會這般發展。
事實上她被這位假小廝帶著潛上船,每日躲藏吃剩菜十分難受,幾次想乾脆顯露身份算了,反正她是太女表妹,這船上都不過是表姐的臣子,便是發現她了又如何?
是這個假小廝一直攔著她,要她務必忍耐等待機會。
至於等待什麼機會,自然是獲得慕公子歡心的機會。
本來她都死心了,這位假小廝在嬸嬸帶領下找到她,告訴她燕南有種秘法,可以幫她獲得心上人,並且從此死心塌地,至死不渝。
談秀月家鄉離燕南不遠,也聽說過燕南崇山峻嶺中的一些部族,手握神奇秘法,隻是這都是各族之秘,憑她的身份接觸不到。
但是嬸嬸說了,這位出身不凡,能量非她能比,隻管相信對方好了。
談秀月不想放棄慕容翊。
她是小家族的不起眼的小姐,家裡父母不上心,祖父母也靠不住,日常總歸是被忽視的,忽視久了,反而激起十二萬分的好勝和不甘來,這次來盛都,本來對未來抱持極大希望,指望著能在盛都得一門貴婿,結果希望很快就破滅,而被打發回鄉,想想桂山縣那一批平庸子弟,她就看見了自己同樣平庸的未來。
若是沒來過盛都,未見過榮華世界,平庸也就罷了。
可見過盛都,進過皇宮,見識過人間勝景,親眼看見表姐太女身邊俊傑環繞,俯瞰天下,她那一顆小小的心,便無限地膨脹開來,不知覺地往裡揣了許多本不該有的美妙幻夢。
每個幻夢裡都有一個豪貴俊朗良人,為她傾儘一切。
本來慕容翊的作風足夠打發她,奈何阿霖,也就是這個假小廝,偷偷告訴了她一個秘密。
這個秘密讓她呼吸急促,雙眼發亮,寧可天天鑽米桶吃剩飯,也要搏上一搏。
博上了,她以後就是遼東王妃,甚至可能母儀天下!
然而此刻,王妃還沒做上,王已經要把她扔下江!
談秀月幾乎以為是開玩笑,但是那些分外高大有力的水手已經毫不猶豫地把她拖起!
“不許碰我!我是太女的表妹!我是貴人!”
水手們理也不理。
慕容翊低頭看她一眼,笑道:“說什麼笑話呢?太女怎麼會有你這麼齷齪的表妹!”
談秀月受了刺激,尖叫一聲,雙手伸出,向慕容翊撲來。
她那姿勢,像要抱住慕容翊的腰,養得分外長的晶瑩指甲,已經觸及了慕容翊的腰帶。
慕容翊伸指輕輕一彈,隱約骨裂之聲,談秀月啊地一聲慘叫,臉色青白地軟下來。
小廝撲上來扶住她,驚呼小姐。
水手們抓著談秀月和小廝往船邊走,談秀月用腳勾著纜繩,大叫:“表姐!殿下!”
慕容翊怕她吵到鐵慈,示意手下堵住她的嘴,下意識往前方鐵慈船上看去。
一眼看見那個透明舷窗,一片血紅!
血色裡一隻慘白的手,無力地搭在舷窗上!
宛如晴天霹靂,慕容翊什麼都顧不得了,一個轉身電射而去。
水手們倒是還不折不扣地執行慕容翊的命令,談秀月掙紮哭泣披頭散發,顧小小看她鬨得實在不像樣,而這船上還有戶部官員,還有幾位禮部隨員,給瞧見了對太女名聲不利,隻得道:“諸位聽我一言。這位畢竟是太女親人,也無甚大過,不可隨意動用私刑。如何處置,還是等太女示下吧。”
慕四走過,對水手們點點頭,水手們才放開談秀月。
談秀月軟在甲板上哭泣。
慕四撇撇嘴。
換成以前,主子說扔就是真扔。
如今還有回旋餘地,不過是主子學會為太女考慮罷了。
這種一看就是惹事精的貨,扔下去,讓她泡一泡滿是糨糊的腦子,再給她一艘船,自己劃回去,就算仁至義儘了。
談秀月在甲板上哭泣,無人敢於理會,假小廝齊霖在她身側跪坐下來,低頭對她看了看。
談秀月哭聲一頓,極輕極輕地點了點頭。
……
慕容翊衝回到前船上。
甚至來不及繞到前麵艙門,遠遠地一掌擊碎那昂貴玻璃。
下一瞬他落在船上,整艘不小的船甚至都震了震。
然而隨即他就發現了不對。
碎了的玻璃上有東西飛起來,紅紅白白,其中一片碎片,落在了他的臉上。
慕容翊把碎片抓下來,染了一手的紅紅白白的顏料。
他臉上露出一言難儘的神情。
碎了的玻璃後,露出一張溫醇如玉的臉,臉的主人慢吞吞地和他打招呼:“嗨,怎麼樣,畫得好嗎?”
慕容翊看著那塗滿了紅色顏料,隻胡亂塗了幾道白,遠看像手指的“畫”,十分誠懇地道:“巧奪天工。”
自己乾的好事被拆穿了,反省一定要及時且態度良好。
鐵慈哼笑一聲,指指碎了的窗戶,慕容翊立即道:“今晚一定補好。”
既然案犯態度端正,自己也懲罰過了,鐵慈也就跳過這事,問他後船發生了什麼。
慕容翊將事情說了,隨即歎息道:“我本打算直接處置,事後再知會你,這樣你便可撇清。可如今……”
鐵慈挑眉,沒想到這個我行我素的家夥,如今竟然會為了她這樣考慮周詳了。
直接自己處置,免了後患,也免了她被人詬病。
隻是沒想到她這一個玩笑,引得他半路回船,現在她再想裝不知道,就不大合適了。
表妹以孝順為名偷偷跟她的船,這事實在不能作為處置談秀月的理由,她過於絕情,那群古板老臣非得和她跳腳不可,畢竟彆人又不知道談家這一窩是惹事精。
鐵慈不在乎禦史彈劾,但是保皇派多半都是這樣的老臣,賀太傅正費儘力氣幫她收攏中立派,她不能在這樣的節骨眼上惹來非議。
“就讓她留在後船,讓小小看緊了她和她身邊的人,武陵下船之後就立即護送她回去。”
慕容翊點了點頭。前後船隻要不停靠連接,談秀月永遠沒有機會靠近鐵慈。
慕容翊轉身又回了後船,和顧小小做了交代,顧小小給談秀月安排了一間艙房,緊鄰著護衛們的居處。確實於理不合,可誰叫船上狹窄呢?總不能他把自己的艙房讓出去是不是?
而她那個小廝,則要求留在底艙,不經允許不能出來。
慕容翊對他的安排很滿意。鐵慈身邊的人,不管什麼性子,確實沒有迂腐愚笨之輩。
不過他覺得,其實笨一點蠢一點也挺好,如此鐵慈不動心,踩死更容易,他也不用三天兩頭被刺激。
畢竟自己女人吃飯吃著吃著,動不動指著這個說“這雞髓筍不錯,送一份給小小。”“那油酥糕小小喜歡,給他留著”,他也很不爽啊。
更不爽的是還不能打擊報複。畢竟皇太女說了,閨蜜如手足,丈夫如衣服。
衣服慕容翊十分有自覺性地回船了。苦命如他,還得去補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