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一邊十分憧憬地說,一邊手指在艙壁上無聲地劃了幾下,頓時一塊木板掉落,他悄悄湊上去。
隔壁房間黑乎乎的,他還沒分辨出輪廓,忽然外頭一陣喧囂,隨即有人急急敲門。
正在換衣服的鐵慈愕然。
她身份尊貴,任誰也不能這麼粗暴地敲她的門。出什麼事了?
她立即脫彩裙,但這衣裳十分複雜,扣子極多,她飛快地一個個解著。
丹霜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十分急促:“殿下!您在嗎!出事了!”
底下,仰頭看著上方艙房的胡參將悲憤地道:“這大白日的,殿下何以閉門不出?是要關起門來密謀對付咱們嗎!”
丹霜放低聲音:“殿下,蕭總管忽然倒下,似乎是中了毒,他是吃了您賜的酒倒下的,您快點出來,再不出來南粵水軍要嘩變了!”
鐵慈:“……讓赤雪和萬紀去安撫!我馬上就來!”
這破裙子扣子太多了!
底下咆哮的聲音她都隱約聽見了,“……出了這麼大的事,皇太女卻拖延推諉不出,莫不是人已經跑了……”
正在給蕭雪崖把脈的赤雪冷聲道:“這位將軍請慎言!殿下何等尊貴,豈容你出言汙蔑!”
她仰頭看了一眼還沒開門的艙房,心中焦灼,隱約猜到可能殿下此刻不便,這可真是不巧,心血來潮來這一出,現在解釋都沒法解釋,青天白日的關著門,出了大事都不出來,看在誰眼裡都難免疑惑更深。
丹霜趴在門上低聲喊:“殿下!殿下你怎麼了!”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鐵慈不出來,語氣焦灼,看在底下那群人眼中更加火上澆油,不知道誰忽然吹響了號角,雄渾之聲在整個浮光江麵上回蕩,周圍戰船紛紛放下搭板,無數士兵聚攏而來。
鐵慈船上的她的護衛們也紛紛衝上了甲板。
鐵慈嘣地一下,扯斷了所有的紐扣,將裙子一扔,抓起自己的衣裳就穿。
隔壁吱呀一聲門開了,似乎是慕容翊提前一步換回了衣裳,出門去了。
他一出去,鐵慈就聽見頭頂嗖嗖聲響,腳下微微震動,生怕等會對峙起來,他和他那些無法無天的人將事情激化,急聲道:“穩定事態,莫要衝突!”
南粵水軍本就歸屬感不強,蕭雪崖出事,一個處理不好,兵變不是鬨著玩的。
鐵慈想過初見南粵水軍會鬨事,想過收服燕南後南粵水軍會尾大不掉,卻從沒想到,在這步步為營終於收服蕭雪崖的慶功時刻,忽然出了這岔子。
但再仔細一想,若要出幺蛾子,真是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辰了。
蕭雪崖剛剛歸順,麾下將領卻還沒轉過彎,更不要說隻聽蕭雪崖對蕭雪崖無比愛戴的南粵水軍。
信任還沒建立,事情卻已發生,他們會覺得她過河拆橋,會覺得她謀奪兵權不擇手段。
扣上最後一個扣子,霍霍一聲腰帶盤上腰間,玉筆在腰後蕩出雪白的弧線,鐵慈砰地一聲推門而出。
底下人甚至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正吵得沸反盈天。
赤雪從蕭雪崖身邊站起來,神情凝重,四麵的人灼灼看著她,她心中歎了口氣。
有些話不能說,卻又不能不說。
她道:“我不能確定大總管這是急病還是中毒……”
話音未落,眾人嘩然,幾乎立即就有人喝罵起來。
一名副將大聲道:“大帥是喝了那酒才中毒的!”
眾人目光落在那壺酒上,有人拿過來,又找了銀針試毒,卻沒有反應,倒是南粵水軍的隨軍大夫還有幾分見識,搖頭道:“不是所有毒物都能用銀針試出來的。”說著將那酒兌了水往剛捕撈上來的魚裡一倒,不多時魚都翻了肚。
頓時便有人大聲道:“這是殿下賜的酒!殿下這是要做什麼!”
丹霜忍不住怒道:“殿下自己喝的也是這酒!殿下自己無事,一定是送來的路上被做了手腳!”
“送酒的也是你們的人,是萬紀!”
萬紀正往這邊趕,一邊趕一邊大叫:“怎麼了怎麼了?”
鐵慈快步過來,她的護衛們立即湧上來,要跟在她身後,鐵慈擺擺手,示意他們退開。
這樣一窩蜂跟過去,很容易形成對峙局麵,激化矛盾。
她孤身自人群中過,四麵安靜下來,南粵水軍的將領們咬牙怒視著她。
鐵慈毫不理會,蹲下身看看蕭雪崖毫無血色的臉,問赤雪:“怎麼樣?”
赤雪搖搖頭,苦澀地道:“西南之地的毒太多太複雜了……”
鐵慈道:“去請談卿博。”
便有人去請,一個將領忍不住,不客氣地道:“請殿下解釋一二!”
鐵慈起身,道:“這酒是孤自己喝的,因為醇美,才賜了大總管一壺。孤喝了這酒並無任何問題。”
水軍將領齊齊一聲嗤笑,有人低聲道:“你關在門裡不知道做什麼,誰知道喝的是酒還是什麼。”
丹霜眼底露出怒色,鐵慈轉向萬紀:“萬紀,你送酒給大總管的時候,遇見過誰?有什麼不對勁的事嗎?”
萬紀愕然道:“並沒有,臣沒有遇見任何人任何事,送到甲板,見大總管不在,本想送到他艙房,結果臨時有事離開,就把托盤擱在舷台上。”
另一人便道:“我在甲板上,看見萬統領放下酒菜,隨後大總管就下來喝酒了,其間沒有任何人接近。”
立即有人道:“酒菜是從殿下那裡端出來的,其間沒有任何人接近過,殿下還不肯說個明白嗎!”
有人悲憤地道:“大帥剛剛吩咐我們要忠於殿下,殿下就過河拆橋,殿下是覺得南粵水軍已經到手了,所以要將大帥踢開嗎?”
鐵慈怔了怔,她確定蕭雪崖心意已改,但也沒想到他這麼光風霽月,竟然和麾下將領做了交代。
但這也就特彆不巧,蕭雪崖前腳交出軍權,後腳出了事,這些頭腦簡單的漢子,必定要懷疑她鳥儘弓藏了。
她道:“既然大帥和諸位交代了水軍要忠於孤,孤正該好好對待大帥和諸位,孤卻在此時公然毒害大帥,豈不是前功儘棄,自找麻煩?”
眾人默了一默,卻有人幽幽道:“話不是這麼說。按照殿下原本的意思,酒菜原本是該悄悄送到大帥艙房去的,那大帥本該在艙房內喝酒中毒,而這毒,用銀針根本驗不出來,且誰都知道大帥的規矩,他在房內不許人打擾,所以大帥隻會一個人在房內喝酒,這樣即使出事了,也沒人能想到是殿下賜的毒酒。大抵隻會說一聲急病,這樣殿下出麵給大帥治病,隻會獲得我等的忠心和感激,如果大帥最後還是‘病’死了,南粵水軍就是殿下的了!”
這話一出,眾人立即恍然,有人道:“我就說大帥怎麼忽然說了那麼一番話,之前殿下沒少對大帥用功夫吧?要不然大帥從來不吃彆人送來的食物的,怎麼就喝了殿下送來的酒!”
有人悲憤地道:“大帥太過忠直,卻不知道對薄涼者的信任,有時候就是催命符!”
有人道:“可惜天道自有公義,萬紀沒有找到大帥,將酒菜放在了甲板舷台上,讓這事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再也遮掩不得!”
有人大怒道:“先前殿下在屋裡磨磨蹭蹭不出來,是眼看事情敗露,在找補救之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