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州城庭院無數,鱗次櫛比,此時久居豪貴的城東一座不起眼小院的書房裡,一群幕僚模樣的人正各自拆開手中的書信。
一人展顏笑道:“果然離開浮光江了。”
另一人道:“公子大才。”
一人歎息道:“話說回來,對方也著實是厲害,廢掉了我們多少布置?原以為可以在境外就將人解決的,也不用等到進了燕南難免沾染,可眼下看著是攔不住了。”
“攔不住就進來唄,”另一人撇撇嘴,“境外終究不是公子地盤,燕南才是咱們的天下,人要送死就儘管來。”
一人將手中邸報一收,道:“朝中諸事皆安。那位一走,蕭閣老便病愈回朝了。朝中格局隱有變化,容蕭兩人如今對陛下令旨都一力遵從,關係破冰,蕭閣老和李閣老之間關係卻不如從前,常大學士也常受到針對,再做不得糊塗翁,皇太女走之前這一手,倒確實十分陰損……”
“內閣從來不是鐵板一塊,他們齟齬多了,隻會給我們更多機會而已。隻可惜皇太女剛愎自用,獨斷專行,說來燕南誰也阻不住,咱們這麼多年給盛都的厚禮,算是白送了。”
“何止是送到盛都的,就這次,也已經耗費無數,至今未能竟功……”
“既然這皇太女如此機敏,咱們的對策就該調整一二。”
“不妨先虛以委蛇,籠絡一二。”
“若真是不識抬舉,大可以釜底抽薪。”
“或者可以下幾個誘餌……”
眾人議論紛紛,有人禁不住感歎,“這皇太女明明天潢貴胄,卻喜歡搞微服私訪那一套,寧可不要三千護衛,也要孤身潛行,也不知道是對自己太自信呢還是太瞧不起咱們燕南?”
便有人哈哈笑道:“自信也好,瞧不起也好,不都在咱們公子彀中麼。”
隨即有人在外報道:“公子回來了!”
幕僚們依舊談笑,直到其中一人咳嗽一聲,才各自扔下手中文書,笑著紛紛站起,道:“公子來了。”
簾子掀開,有人昂首進門來。
……
戰船之上,南粵水軍終於散去,船繼續前行,夜半的時候,鐵慈那艘船停在江心,一艘網梭船駛出船底,船上坐著鐵慈,池卿博夫妻,蕭雪崖和朱副將,赤雪丹霜,還有香腸嘴馮桓。
慕容翊在船上遠遠對鐵慈揮手,看上去很甘心做一個人質。
衙內們扒著船舷眼淚汪汪,想跑沒跑掉,現在反而是太女跑了,轉頭看一眼妖妃,心中更淒惶了。
他們羨慕嫉妒恨地盯著馮桓,那孫子在小船上得意洋洋揮手呢,祝願他喝水水燙,行船船翻。
李蘊成抓著一本書,有點茫然地看著就這麼跑了的太女,走就走了,咋就把留在船上的太女護衛和隨行吏員交給自己管理了呢?
什麼時候太女這麼信任他了?
這莫不是個坑?
其實他是想多了,鐵慈不過看他在衙內中頗有威信也有頭腦,那自然是要用一用的。
至於之前鐵慈對西州所作的布置安排,蕭雪崖雷厲風行,在中毒之前就已經召集將領開會布置下去,所以水軍船隻稍後還會在西州渡口停留一日,待交接事宜等等安排好之後繼續前往武陵渡口。
下船本來是慕容翊忽然的提議,但鐵慈觸及他目光時便毫無疑問地同意了。
人散了之後慕容翊果然和鐵慈道,他審問了那批水中刺客,對方骨頭很硬,但沒他的手段硬,最終吐口說是會川常氏家族派來的。
會川常氏是燕南大族之一,做茶馬生意起家,族中有三位族人在燕南王府任職,家中老太爺是上任燕南王的長史,和燕南三大土司也有姻親關係,是燕南軍政都能搭得上關係的大家族。
也是當初那個偷了鐵慈的詩詞,被鐵慈黜落的常遠的本家。
刺客說是因為常遠是常家這一代最優秀的子弟,卻在盛都一行之後,明明上榜卻被黜落,回來之後一蹶不振,常家老太爺最是疼愛常遠,一怒之下要給皇太女一個教訓。
慕容翊嗤之以鼻。
這話也就騙騙這些傻逼刺客了。
常家一個燕南地頭蛇,在燕南混的風生水起,跑去盛都參加科舉經營人脈本就有點舍本逐末,還在皇太女還沒到燕南,燕南王府尚未列明刀槍的時候就急急出手和皇太女作對,怎麼看怎麼有點失心瘋。
這樣的數代昌盛的大家族,行事看慣風向,是不可能忽然失心瘋的。
不過是受人操控罷了。
鐵慈想起之前禦苑行刺的時候,那個刺客臨終前扔出的骨雕樣的東西,拿給慕容翊讓這些同行們給辨認一下,但結果是無人認識,那就顯然兩批刺客不是同一處出來的,不同統屬。
既然如此,鐵慈從談敦治那裡拿到的那塊藤條一樣的東西也就沒必要拿出來了。
慕容翊把骨雕還給鐵慈,看鐵慈的小船走遠,轉身回了審訊刺客的艙房,心想歇過了這一波,或許還可以再問出些什麼來。
他往回走的時候,看見一隻夜鳥展翅掠過桅杆,沒入夜色。那隻鳥色澤鮮豔,腹部背部在昏黃的燈光下依舊呈現一種鮮明的橙色,喙尖卻黑而長,讓人想起毒蜂的刺。
慕容翊隱約聞見一點很不好聞的氣息。像腐臭了的肥肉一般的膩而惡心。
他回到艙房門口,卻發現負責看守的幾個屬下東倒西歪躺在門口。
慕容翊目光一凝,三兩步衝入室內,果然,那幾個刺客也已經僵直地躺在地下。
幾個刺客縮成一團,地上有嘔吐物,看來死前曾經抽搐過,慕容翊在幾個人的身上查找到了傷口,很小,都在裸露的肌膚上,一點點的皮膚破損,卻足夠瞬間致命。
負責看守的兩名屬下,自然也是他麾下好手,十分警惕靈敏,然而不僅沒能發現屋內的動靜,甚至自己都送了命。
慕容翊離開這艙房不過半刻鐘工夫,這一處和南粵水軍也隔了開來,經過白天的事,此時太女護衛守衛森嚴,而此時船還在江心,也不可能有刺客潛入。
這幾個人怎麼死的?
慕容翊怔在室內,忽然吸了吸鼻子。
空氣中血腥氣濃重,因此蓋住了一點異常的味道,那味道有點熟悉,他剛聞過。
是方才那鳥的味道。
他目光落在窗子處,窗子不知何時已經開了一條縫。
是那鳥飛了過來,弄死了這些人嗎?
那是什麼鳥?是因為什麼才飛過來的?這鳥絕不可能無意中飛來,不然也不可能彆人都沒事,就那間房裡的人死了。
那麼是人為召喚嗎?可是方才船上一片安靜,並沒有任何召喚聲響。而且如果沒有人接近那間刑訊房間,鳥又是怎麼精準地找到那裡的?
鳥來的時候是他去送鐵慈的時候,鐵慈船上所有人也都沒有異常動作。
燕南尚未至,風波長不息。
慕容翊凝視著江麵上那一葉遠去的網梭船,微微皺起了眉頭。
……
小船順水而下,在一處叫烏蒙的小渡口停船,這裡位於原定的武陵渡口西北方向,距離百裡左右,附近連綿山脈,渡口往南走二十餘裡就是西州麾下七府之一的憑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