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咱們現在說談府呢,彆說咱黔州了,連燕南王府和燕南三大宣慰司都有派人來賀壽,咱們自然要好好給談家這個麵子,話說你準備了什麼賀禮?”
“不是說談老太爺就愛黃金嘛,他屬兔,我實心真金打了一隻金兔子。”
“還好不是屬牛的。”
“談老夫人好像屬牛,據說明年也要做壽。”
“這可真沒完沒了了……”
“可不是嘛,給談老太爺賀壽之後,就要準備趕去燕南昆州,思節郡主十日後就要出嫁了,得去喝喜酒。”
“啊,之前不是說還在選人嘛,怎麼人選還沒聽說,這就要嫁了?”
“思節郡主不是說要扶持弟弟,終身不嫁的嗎?怎麼忽然又要嫁人了?”
“嫁的是哪家子弟?”
被圍在人群中的那官員便頗有幾分神秘地看看四周,確定四周無人,隻有對麵湖中小橋上有人似乎在觀景,遠看風姿卓然。
這距離足夠遠,他便放下心來,悄聲道:“嫁給會川常氏的一名嫡係子弟。”
“這家世勉強配得,隻是聽你這麼說,這子弟也沒什麼官身功名?”
“說是常氏家族讀書很出眾的子弟,但是前不久赴京赴考,被黜落了。如此看來也平凡得很。”
“啊,你這麼說我想起來了,是不是常遠,他可不僅僅是黜落,聽說是犯事得罪皇太女,明明上榜又被黜落的。如此一來,這輩子前途也無望了啊。”
“我也聽說了,何止前途無望,據說人也受了打擊,有點瘋瘋癲癲的,郡主什麼身份,怎麼能嫁這種人?”
“有什麼不能嫁的?”有人笑道,“現在燕南王府說到底,是遊衛南說了算啊。她不嫁,女世子就還是她,遊衛南怎麼徹底掌控燕南王府?”
這話一說,人群裡便安靜了一陣,片刻,有人輕聲嘀咕道:“不是還有男丁麼……”
“嘿,這半年來,你聽說過這位的消息嗎?我燕南昆州的親戚可是說了,去年下半年開始就沒見過那位大公子,有人說……”那人頓了頓,眾人心領神會地湊過來,“……人已經死啦!”
眾人猛地一驚。
再抬頭看說話的人,頭頂綠蔭濃密,日光被樹葉割裂斑駁,灑在那人臉上,明明暗暗,平白生出幾分詭氣來。
眾人打個寒噤,忽然意識到自己等人談論的是了不得的話題,頓覺不安,便打著哈哈散了。
有人散開時,看見對麵九曲廊橋上,那風姿韶秀的少年人似乎在喂魚。
他想到今日的拜壽,想到過幾日的喜酒,想到傳說中皇太女一路南巡,蹤跡不定,事端卻不少,今日黃州查賬,明日江上剿匪,後日西州官場傾覆,攪擾得不休,誰也不清楚她到底在哪裡,誰也不知道下一個誰倒黴。
不過來討好她的外家,總不會觸黴頭吧?
拜壽的人散開了,湖上小橋上,鐵慈安靜地將最後一把魚食撒了。
橋下紅魚搖頭擺尾簇簇而來,一條條被養得肥大可愛,卻猶自對魚食追逐不休,撒多少搶多少,不知饜足。
這些官員們,也一般模樣。
赤雪輕聲道:“公子,您聽見了什麼?”
她知道就在前幾日,鐵慈在遇見那個武功卓絕的青衣人時,被他輕易就逼得真氣逆流,再次開啟了故意封存,很久沒有開啟了的天賦之能。
這回出現的能力,是天聽,她隻要願意,就能聽見周邊三裡之內的談話。
但這是一個不大好的能力,剛出現的時候,因為還沒有學會如何篩選,那就是無數的巨大的雜音忽然湧入耳朵,瞬間就能把腦子吵暈。
如今才慢慢學會了封住一部分的聽覺,隻聽自己想聽的。
鐵慈淡淡道:“聽了一件挺好的事。”
赤雪信以為真地露出笑意來。
鐵慈目光轉向前方軒閣連綿,重樓疊棟,淡淡道:“有人拜壽,有人出嫁,風雲未至,燕南有喜。”
……
東跨院內第三進,因為不承擔今日的壽宴接待任務,顯得頗為清淨。
隻是屋子清淨,人不清淨。
今日的壽星並沒有去前麵招待來客,反而抱著頭在地上亂轉,不住叨叨地問:“確定沒消息?”
談家三老爺道:“沒。聽說太女儀仗也到了黔州廣豐,我們已經派人迎上去了,傳回來的消息說是沒看見母親和哥嫂,說是有人拿著太女的命令,接走了他們。”
談老太爺吐出一口氣,道:“接走了咋還不到呢,那太女又到了哪裡呢?”
“殿下行蹤就更不是咱們能打聽的了。”
談老太爺又吐一口氣,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慶幸,坐下來和談三老爺道:“現在外頭有些不好的風聲,說咱們家的人在盛都不得太女待見。這怎麼可能呢,我們可是太女的外家!”
談三老爺滿不在乎地道:“外頭那些閒話,您理會做甚。太女掌權,談家隻有越來越煊赫的份。您瞧您這壽宴,布政司右參議親自到場,布政使派專人送壽禮,燕南布政使司也有禮物來,誰有您這風光!”
談老太爺頗為自得地嗯了一聲,對兩個兒子道:“正因為有些閒言碎語,所以我這壽辰更要大辦特辦,也好叫黔州燕南的大員們都瞧瞧,談家不比當年。”
談四老爺道:“可惜太女也沒現身,大抵不知道父親的壽辰,不然若送了壽禮來,今日這壽宴就圓滿了。”
談老太爺也一臉遺憾,談三老爺撇撇嘴道:“什麼事兒!咱們家自己找個東西蓋個黃布,說是太女派人送來的賀壽禮,誰又知道了?回頭就算太女知道,怎麼,她還能和外公和舅舅計較不成?保不準還得趕緊致歉,補上一份真正禮物呢。”
三人都拊掌稱善,談老太爺忙讓管事開了庫房去尋件合適的東西出來。
前頭鐵慈已經開始坐席。
她是以燕南三大土司之一的木邦土司名下經曆所照磨的身份來的,一來官職低微不引人注意,二來便是燕南要和談老太爺拉上關係,燕南土司也不會派人參與,頂多送禮,儘管冒充不怕被識破,三來黔州燕南等地對土司傳說頗多,日常忌諱,也就不怕人纏上應酬。
今日來客如雲,按照官職排定座次,重要客人連同壽星一家都在凝萃園最中心的澹懷堂,而以鐵慈的身份,則排到了澹懷堂外的側花廳內,倒是個曉風和暢的好去處,四麵垂花藤伴假山流水潺潺,可以看見上頭澹懷堂二樓敞開的大幅軒窗,裡頭散出高聲談笑,聽得清晰。
想必樓上人登高望遠,看這般花團錦簇,心中一定也十分快意。
鐵慈並沒有急著入席,靠在澹懷堂門口奇石邊笑看來客。能上樓的貴客,等會都會從這石頭前麵走,小廝還會唱名,她今日來這一趟,正要看看黔州一地有多少阿諛官兒,連個六品官員的壽辰也要腆著臉賀壽;順便看看燕南官員和黔州官員的情分怎樣。
一大隊錦袍玉帶的官員在談三老爺的陪同下往樓前來,談府的管事迎過來,一左一右站了準備唱名,嫌鐵慈站在迎門石邊擋路,看一眼她普通衣飾,和掛著照磨字樣的腰牌,皺皺眉,拖長聲調道:“這位大人,您的位置在側花廳。澹懷堂這裡,貴人們將至,還請讓讓。”
他話音未落,跟在他身後的一位官員便冷聲道:“哪來的沒眼色的貨色,還不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