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柳兒,你不該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
蕭問柳沉默。
是啊。
不該問。
誰都知道,去求皇太女此刻放手,簡直就是個笑話。
上位者的博弈以天下為局,以朝堂為棋坪,既已開局,哪有收手之理。
她不過是皇太女曆練路上的小小遭逢,略有薄恩於太女,便是挾恩求報,也最多保她自己一條命罷了。
本來這挾恩求報的事她也不想做,但正如祖母所說,蕭家生她養她,她不能毫無顧念。
讓她去,她便去,什麼也不會說,隻是想著,或許此生,還能見太女一麵。
卻原來……
卻原來她是那荊軻,去刺那高殿之上的王。
無人在乎血肉曳於殿前的下場。
蕭老太君還在死死拉著她的手,她感覺到掌心些微的刺痛,應該是被祖母的長指甲給摳破了。
她沉默了太久,蕭老太君臉色微變,始終沒有放手。
院子裡忽然有人長號道:“世子妃,嬸嬸這裡給你磕頭了!”
啪地一聲窗戶打開,蕭問柳回頭,看見她的二嬸一身素衣,跪在院子的泥濘中,對著屋子磕頭。
她身後是哭得快要暈過去的蕭必行之妻,她的大堂嫂,整個人趴在地上,顫抖的手指摳在青石磚縫隙裡。
一院子的人都在哀淒欲絕地看著她。
蕭問柳此時竟忽然想笑。
想笑又想哭。
或者也想長聲號叫,將這一刻燃燒的心給噴出胸臆。
忽然有人急步過來,啪地一聲將窗子又給關上了。
是蘭仙。
這一回,蕭問柳真的笑了。
明媚少女,此生第一個近乎淒婉的笑容,是那枝頭留芳最久的花,最終卻先受了冬風的撻伐。
她輕聲道:“謹遵祖母囑咐。”
蕭老太君渾身都似乎鬆了一鬆。
一瞬間淚眼迷離。
更咽道:“……我兒,祖母萬萬舍不得你去行此險事,實在是家族存亡,生死關頭……若是祖母能去,祖母都可以替你去!不過你放心,蕭家在宮裡還有些人,你隻要得手,自會有人接應你,送你迅速出宮……隻要鐵慈死了,蕭家也就沒事了,護住你,還是做得到的……”
蕭問柳唇角微微翹起。
“祖母對問柳真好。”
蕭老太君含淚撫摸著她的臉,“我兒,你是我最疼愛的孫女啊……”
蕭問柳微微偏開臉。
蕭老太君的手頓了頓,輕輕收回,站起身來,又拍了拍她的手,道:“今日晚了,明日再進宮吧,早些睡。”
蕭問柳躬身相送。
簾子被人摔開,蘭仙快步進來,先上上下下將她看了一遍,沒發現什麼傷,才長出了口氣。
蕭問柳沒看她,疲倦地坐下,道:“我想靜一靜,你先出去吧。”
蘭仙看了她一會,道:“是。”
她出去了,蕭問柳才鬆開掌心。
潔白的小小玉瓶,裡頭一點無色無味的液體。
她按照祖母的囑咐,將指甲浸泡進液體裡。
泡上一會兒,毒就浸透了指甲,之後隻要劃破一點皮,就能要人性命。
她看著自己的指甲在無色的液體中慢慢變軟,又變硬,再拿出來,對著簷下的燈籠照了照。
還是那麼晶瑩如貝,隻轉側之間,隱隱透出一點斑斕的光彩。
很好看。
這世上的東西,越好看,越有毒。
她在妝台前癡癡地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麼,唇角笑意溫柔。
或許是那年一抔明月樓初見,那人於湖上抓魚逮鴨,乘風踏波衣袂流光,她一瞬為那謫仙風神擊中。
或許是東明縣城看打鐵花,漫天砸下的滾熱鐵水前,那一隻擋在她麵前,死死點在鐵水邊緣,轉眼露出白骨的指尖。
又或許是三白堤前看長河,絮絮討要那一枚簪子,又或許是盛都城門前沉默相迎,掀開車簾相視一笑。
又也許是皇儲生辰那日,她和她伏在皇宮大殿欄杆前看煙花,一線明光上天穹,甲光向日金鱗開。
她一生裡難得的,不可或忘的記憶。
那個世間最溫柔最廣大,也最浩瀚最遙遠的,蕭家永遠的敵人。
本來還想再見一麵的。
或許當日殿前她說,以後不要再見了,命運便從此給她下了注腳。
那麼,便不再見了吧。
蕭問柳微微笑著,將指甲慢慢送往唇邊。
眼波流動,仿佛還是當年,她站在一抔明月樓下,仰頭看著那少年的衣角,心動神搖,忍不住含住了自己的指尖。
那最初的,最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