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下雪了,但盛都還是很冷,並不是開花的季節。
所以童如石知道,這是靈泉村的人又來看他了。
看他是否還安好,看鐵慈是否履行諾言。
這讓童如石於憤懣之中又生出些許安慰。
他被拋棄了,卻還有人惦記著。
既然如此,那就活下去,隻要能活下去,就還有希望。
一陣冬風過,那朵冰晶小花,忽然碎了。
童如石心間一緊。仿佛生出些不好的預感。
幾個內侍端著托盤進來,道:“該用膳了。”
童如石看看天色,詫道:“今日仿佛早了些。”
他回到屋子裡,準備淨手吃飯,水卻還沒送來,李植道:“我去端。”
童如石坐下來,看今日菜色分外豐富,來了興致,取筷子嘗了一口。
之前他剛來時,一應入口之物都十分小心,但一個多月來,什麼事都沒發生,而靈泉村的人輪換著,日日都來看他。
時日久了,他放心了。
隻要靈泉村的人在,鐵慈為了皇宮安危,就一定不會對他下手。
今日的菜色確實精致美味,童如石提起筷子就舍不得放下,連吃了好幾口,眼角餘光無意中瞥到站在對麵一人,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神色不豫地抬起頭,眼眸忽然一凝。
忽然發覺這個人的身高、體型、還有掩在帽子下的半張臉,看起來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有點茫然地轉頭,旁邊床上鑲嵌著一張銅鏡,模模糊糊
地映出他自己的臉。
看清那張臉的瞬間,他的心猛地一跳。
筷子啪地落地。
有人踱進了門,順手撿起筷子,塞回到他手中,笑道:“哎呀臟了,還能吃嗎?”
童如石有點艱難地轉頭,看見了夏侯淳憨厚微胖的臉,嗅見了一股熟悉得令他驚心的氣息。
他目光落在夏侯淳手上。
他的手背上,有一滴血。
童如石猛地站了起來,撞翻了桌幾。
“李植!李植!”
沒有人回答,四麵護衛內侍如泥塑木雕般站著。
童如石抬腿要走,抬了抬,沒抬起來。
他頓住,緩緩轉頭看夏侯淳。
夏侯淳還是又憨厚又狡黠地笑著,手指點點桌上,“吃啊。”
“斷頭飯,再不吃這輩子就沒下頓了。”
童如石望定他,半晌,一張嘴,唇角便緩緩流下鮮血來。
他的舌頭已經僵硬了,說話聽起來古怪含糊,“鐵慈答應過的……”
“陛下答應不殺你,但我沒答應啊。”夏侯淳笑眯眯地彎下身,看著他的眼睛,“看,你這雙眼睛裡,還藏著野心,你這樣的人,陛下同意留,我也不同意。”
“靈泉村……”
“你以為人人都是你乳娘,要看著你一輩子的?”夏侯淳笑得譏諷,“看了你一個多月,見你平安無事,再給他們找點事做,自然要回去的。彆的不說,盛都居,大不易,吃飯住店不要錢嗎?”
童如石瞠目結舌。
他想說,就算暫時回去了,靈泉村人還會時不時回來看的,就這樣殺了他,不怕有後患嗎?
但他已經說不出來了。
夏侯淳卻明白他的意思,十分好心地指了指對麵那個戴帽子的男子,道:“瞧瞧,像不像你?這是我們好不容易找出來的人,氣質身高體型和你差不多,至於臉嘛,等你死了,就能一模一樣了。”
這樣,靈泉村人即使時不時會來,也隻會看到“童如石”依舊好好地被圈禁著。
夏侯淳滿意地看著對麵童如石慢慢彎下了身子,整個人像被一根線牽住了一般,頭漸漸抵著了腳,胳膊反折向天,整個人的骨骼都在格格作響中變形,有人上前來,將一塊破布塞進了童如石的咽喉,將那模糊的慘叫塞回了咽喉裡。
夏侯淳眼前掠過鐵慈蒼白的臉。
想起當初在重明宮側殿蕭問柳屍首旁,一口血噴紅了幔帳的陛下。
想起從那晚開始就陷入昏迷,五日之後才徹底清醒,之後便一直臥病的陛下。
想起因此不斷推遲的登基大典。
想起昨日在重明宮,他站在簾子外回報事務,帶病理事的陛下忽然和他說起和裘無咎的舊事,說很悔當初對裘無咎沒有趕儘殺絕,給了他機會作祟至今。
他說,是啊,從此以後,我們不要放過任何一個仇人。
彼時新帝靠在床上淡淡一笑,提起朱筆,在呈上來的盛都大營指揮使誅九族的奏章之上,批:“準。”
所以今天,他來了這裡。
腳下的人在塵埃縮成一團,喉間發出嗬嗬之聲,聲氣漸弱。
夏侯淳道:“燒了吧。連同那位一起。”
然後他從童如石的身體上跨了過去。
身後門扉緩緩合起。
黃昏的霞光血一般地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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